冷峻青年那句“你也是魔道吗?”如同冰锥掷地,带着审判的意味。
闻言,夏永安笑了。
那笑容并非狰狞,也非嘲讽,而是一种看透了沧海桑田、世事荒唐的淡淡倦意。
“我是魔道么……?”
他像是自问,又像是反问,红眸流转。
“小修士,”
夏永安的声音不急不缓。
“如果……老天不偏爱你,师傅不宠爱你,旁人不看好你,你又该怎么办呢?”
青年眉头皱得更紧,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但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夏永安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懂……什么是天赋的差距吗?那种你拼尽全力修炼十年,抵不过别人随随便便修炼一年的绝望?那种你视若珍宝的机缘,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寻常之物?”
他微微倾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青年身上:
“所以,你能怎么办呢?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还是……”
“你只有更爱自己,只有更看好自己,只有更依靠自己罢了”
夏永安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感。
“我们能怎么办?我们都是小人物,区区一人,单靠自己怎么能成功?我们只有更努力,我只有更冒险,我只有更奋发罢了”
说到最后,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苍凉。
“所以,小修士,”
他重新靠回椅背,红眸平静无波。
“你告诉我,我真的是魔道吗?”
“所谓正道魔道,无非是他人态度罢了。”
他轻轻挥手,仿佛拂去了这两个词汇上附着的一切光环与污名。
“有人视我为魔,也有人……曾视我为希望。”
青年沉默着,冰冷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但那指向夏永安的剑尖,似乎微不可查地低垂了一丝。
对方的话语,触动了他某些不愿深想的角落。
他是宗门看重的天才,自幼顺遂,但也见过太多因资质不佳而黯淡离场的同门,他们的挣扎与不甘,他并非完全无知。
“小修士,你我有缘。”
夏永安忽然道。
仿佛刚才那番关于魔道的论辩只是随口闲谈。
“相逢即是缘,我给你,算上一卦吧。不收钱,就当……结个善缘。”
青年抿了抿唇,心中警惕未消。
但对方那深不可测的气息和这番言语,让他没有立刻拒绝或攻击。
他看了一眼地上楚河残留的灰烬和那面染血的锦旗,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赤发红眸、气质迥异的算命先生,最终,缓缓收剑入鞘,却并未坐下,只是站在原地,算是默许。
夏永安也不介意,目光再次落向青年头顶。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
命格气象,比楚河强出不止一筹。
根基扎实,剑气凌霄,带着一股锐意进取的锋芒。
资质……丙等。
在地界或许是中下,但在这天界,尤其是在这青年所处的环境看来,已是相当不错,足以支撑他走到地师,若有大气运,地将也非奢望。
确实是剑道新星,备受瞩目,未来可期。
但……
夏永安的红眸微微眯起。
在那片明亮的命格气象边缘,同样缠绕着一缕不祥的血色。
而且这血色并非来自他自身,而是如同潮水般,从与他紧密相连的、代表其宗门的气运脉络中弥漫过来,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他个人的命格。
血光之灾。
又是血光之灾。
并非应在他个人恩怨或行差踏错,而是……覆巢之殃。
夏永安收回目光,指尖在粗糙的桌面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你资质丙等,于剑道颇有天赋,宗门倚重,前途看似光明。”
他开口道。
青年面无表情,这些是事实,稍微打听就能知道,算不得什么。
“但是,”
夏永安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你命中有劫,非你一人之劫,而是……宗门大劫。”
青年眼神骤然锐利如剑,死死盯住夏永安。
“不久之后,你所在的剑道宗门,将会被一股难以想象的邪气侵染。”
夏永安缓缓说道。
“源头不明,蔓延极快。门中长辈、同门,无人能够幸免。道心被污,剑气蒙尘,最终……无人生还。”
他顿了顿,补充道:
“你亦在此劫之中。这血光之灾,避无可避。”
青年握剑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为何?是什么邪气?有何征兆?!”
夏永安轻轻摇头,红眸中映着青年有些失控的表情:
“我亦不知为何。命运所示,仅此而已。征兆?或许早有苗头,只是隐匿于日常之下,未被察觉,或……被有意忽视。”
他看着眼前这位刚刚还以审判者姿态出现、此刻却因宗门预言而心神剧震的剑道新星,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预言已出,信与不信,如何应对,皆看其自身造化。
小修士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似乎想质问,想反驳,想斥责对方妖言惑众。
但对方那平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让他的喉咙被堵住了。
最终,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混杂着惊怒、怀疑与一丝深藏恐惧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夏永安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脑子里。
然后,他猛地转身,朝着青岩城内某个方向疾驰而去,瞬间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是去求证?
去警告?
还是仅仅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可怕预言而选择逃避?
夏永安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茶。
“下一位。”
他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