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璎神识扫过凉亭周围,确认四周并无他人窥听,才缓缓道:“单打独斗,自然势单力薄,易被击破。但若有一二得力盟友,借力使力,许多事情,或许就能有转圜的余地。”
“借力使力?”阿史那云下意识重复,随即明白过来,目光复杂地看着虞璎。
“娘娘您……为何要帮我?我与娘娘并无深交,部落之事,更是麻烦缠身,一个不好,便会引火烧身。娘娘如今身怀龙裔,正该远离是非,安心养胎才是。”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阿史那云虽直率,却不蠢。后宫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虞璎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本宫帮你,自然有所求。首先,本宫需要可信、可用之人。你直率重诺,背景相对简单——与中原世家大族瓜葛不深。”
“其次,”虞璎的语气更凝重了些,“惠妃一系,对你我皆不友善。姬瑶今日所为,不过是冰山一角。”
“敌人的敌人,亦可成为盟友。在这后宫中,多一个可信的朋友守望相助,总比多一个潜在的敌人要好。”
“最后,”虞璎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目光柔和一瞬,旋即恢复清明。
“本宫腹中孩儿,将来总要在这宫中立足。多一些助力,便多一分安稳。本宫所求,并非一时之利,而是长远之安。”
她看着阿史那云,目光澄澈而认真:“本宫不要求你做什么伤天害理、违背本心之事。只需在必要时,与本宫互通消息,守望相助。”
“若你愿意,可暗中归于本宫麾下。明面上,你我仍是寻常妃嫔交往,甚至可保持一定距离,以免树大招风,引人忌惮。”
“而你的部落之事,本宫会记在心上,伺机而动。或许无法立竿见影,但总好过你如今这般孤立无援、任人欺凌。”
这不是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开诚布公的结盟邀请。
虞璎清晰地指出了双方的需求与可能交换的利益,也坦承了风险与局限。
这种平等而务实的态度,反而让阿史那云更加信服。
她胸口剧烈起伏,内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涛汹涌。
投靠虞璎,意味着正式卷入后宫派系斗争,从此与惠妃一系彻底对立,风险不言而喻。
虞璎如今虽得宠有孕,但后宫风云变幻,谁能保证她一直屹立不倒?一旦失势,作为依附者的自己,必将遭受更猛烈的反扑。
可是,继续像现在这样呢?
独自承受明枪暗箭,眼睁睁看着族人在严寒与不公的条款中苦苦挣扎,自己却连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一次次徒劳的尝试和日益加深的屈辱中消磨意志,直至彻底绝望……
虞璎如今风头正盛,行事颇有章法,待人接物也自有原则,看起来比惠妃那等刻薄寡恩、唯利是图之辈可靠得多。
而且,她给出了明确的承诺——会将部落之事“记在心上,伺机而动”。哪怕只是一线希望,也比如今的黑暗更值得追逐。
草原儿女的果决,此刻压倒了深宫教习的谨慎。阿史那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恐惧和过去的委屈都吸入肺中,再彻底呼出。
她站起身,后退一步,远离石桌。右手抬起,用力按在左胸前——那是心脏的位置,也是北狄勇士起誓时的庄严手势。她挺直脊梁,抬起下巴,目光灼灼如草原上的烈日,直视虞璎,沉声道:
“长生天在上,先祖英魂共鉴!我,阿史那部王女阿史那云,在此立誓:自此追随虞璎容华娘娘。”
“只要娘娘不负我族,不令我行背信弃义、戕害无辜之事,我阿史那云,便是娘娘手中最锋利的刀,最忠诚的鹰!鞍前马后,生死不辞!此心此誓,天地共证。若有违背,叫我神魂俱灭,永坠阎罗,部族基业,烟消云散!”
这是北狄最重的誓言,以长生天与先祖之魂为证,将个人命运与部族存亡捆绑在一起,决绝无比。
虞璎也站起身,并未受她全礼,而是上前虚扶一下,郑重道:“阿史那美人请起。本宫亦在此承诺,只要本宫能力所及,必不会坐视北狄忠顺部族陷入绝境而无动于衷。你我之间,自此守望相助,共渡难关。凡有所为,必不相负。”
两人目光相接,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意与郑重。
凉亭之外,阳光正好,紫玉藤花随风轻摇,洒落淡淡清香与灵气。百花依旧绚烂夺目,春日的御花园生机勃勃。但亭内的空气,却已悄然不同。
虞璎麾下,除了苏晚晴这位善于经营的助力外,终于迎来了一位风格迥异、却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发挥奇效的“武将”。
而阿史那云,也在绝望迷茫的深宫寒夜中,抓住了一根或许能改变自身与部落命运的绳索。
这绳索未必坚固如铁索,另一端也并非掌控一切的神只,但至少,她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无尽的规则铁壁与淬毒唇舌。
“回去吧,阿史那美人。”虞璎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今日亭中之事,你知我知。往后在人前,一切如常即可,勿要引人疑心。”
阿史那云点头,眼中的迷茫与痛苦已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她再次躬身行礼,这次的动作流畅自然了许多:“是,娘娘。臣妾明白。”
“你宫外部落,应有随你入京的族人或是可联络的商铺吧?”虞璎似是随意问道。
阿史那云略一迟疑,便如实道:“有。臣妾的族兄额尔敦,带着几个亲卫留在京中西市的‘北风客栈’,照看部落带来的皮货、药材生意,也是……也是臣妾与部落联系的渠道。”
虞璎微微颔首:“甚好。日后若有紧急或不宜经宫内传递的消息,可让他去东城‘听雨轩’茶楼,寻一位姓宋的掌柜,说是‘青州故人托送山货’,他自会知晓。寻常之事,可通过挽秋或你信得过的宫人递话,但需谨慎。”
“听雨轩”是苏晚晴暗中经营的产业之一,表面是雅致茶楼,实则是收集宫外消息、联络各方的据点之一。
虞璎将此渠道告知阿史那云,既是信任,也是将其更深地纳入自己的体系。
“臣妾记下了。”阿史那云郑重应下。她不再多言,再次行礼后,转身离去。
红色骑装的身影在花径中渐行渐远,背脊挺得笔直,步伐恢复了往日的利落沉稳,仿佛重新注入了力量与方向。
虞璎静静目送她离开,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花树掩映处,才缓缓坐回石凳上,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