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血探密林,铁骨开道
孟拱河谷的午后,阳光总算穿透了几层树冠,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赵大山蹲在一棵被炮弹炸断的树干上,看着眼前这片密不透风的林子,眉头拧成了疙瘩。重炮零件被分散开来,八名士兵抬着炮管,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半尺深的泥里,号子声喊得有气无力,像是随时会断在喉咙里。
“歇会儿。”他挥了挥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抬炮管的士兵立刻松了劲,炮管一头杵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浆。有人瘫坐在泥里,掏出腰间的水壶,往嘴里倒了半口浑浊的水,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在沾满油污的军装上冲出两道浅痕。
王书生正给李响包扎腿上的伤口。那道被尖木桩划破的口子还在渗血,绷带早就湿透了,只能用干净的布条重新缠。李响咬着牙,额头上全是冷汗,却没哼一声——在这丛林里,哼唧只会招来更多麻烦,可能是日军的狙击手,也可能是躲在暗处的毒蛇。
“大队长,前面的林子更密了。”一名负责探路的老兵跑回来,裤腿上缠着荆棘的刺,“刚才发现几处新踩出来的脚印,看尺寸是日军的军靴,应该离咱不远。”
赵大山摸出烟袋,却发现烟丝早就被露水打湿了。他把烟袋往树上磕了磕,骂道:“这帮狗娘养的,就喜欢躲在暗处放冷枪。”他指了指王书生,“带五个学生兵,跟我走前面,呈三角队形,间距五米,用刺刀探路。张屠户,你带炮组跟在后面,保持二十米距离,别扎堆。”
王书生立刻站起来,把步枪上了膛。学生兵们也跟着起身,有人往枪托上吐了口唾沫,擦了擦枪管上的泥。他们的动作比刚到缅甸时熟练多了,不再是那群只会攥着笔杆的文弱书生,眼神里多了些狠劲,像丛林里被逼到绝境的狼。
“注意脚下,”王书生压低声音,拨开眼前的藤蔓,“鬼子的陷阱多,看到新鲜的树枝铺在地上,千万别踩。”他的眼镜片上沾着泥点,却挡不住镜片后警惕的光——上回李响掉进去的陷阱,就是用这种手法伪装的。
最前面的学生兵叫小马,个子不高,却最是灵活。他用刺刀拨开一丛蕨类植物,突然停住脚步,对着后面比了个“有情况”的手势。王书生赶紧猫腰凑过去,只见前面三米远的地方,几株野草被踩倒了,泥地上留着个浅浅的压痕,旁边还有个被丢弃的罐头盒,上面印着日文。
“刚走没多久。”王书生用刺刀挑开罐头盒,里面的鱼肉早就变质了,散发出一股腥臭味。他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大树,树干上有块树皮是新剥的,露出里面发白的木质——日军肯定在树上设了观察哨。
“左边树顶!”王书生猛地抬枪,子弹“嗖”地射向十五米高的树冠。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个日军从树上摔了下来,背着的三八大盖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几乎就在同时,右侧的灌木丛里响起了枪声。子弹打在王书生身边的树干上,溅起的木屑钻进他的脖子,又疼又痒。“散开!”他吼道,自己滚到一棵大树后,架起步枪对准枪声传来的方向。
学生兵们反应很快,立刻分散到四周的树后,枪声“噼啪”地响起来。小马趴在地上,瞄准一个从灌木丛里探出头的日军,扣动扳机,那日军应声倒下,手里的掷弹筒滚到了泥里。
赵大山带着老兵从侧翼包抄过来。他没开枪,只是举着冲锋枪,像头豹子似的钻进密林,很快就绕到了日军的身后。“打!”他大吼一声,冲锋枪“哒哒哒”地喷出火舌,子弹扫过灌木丛,打得枝叶乱飞。
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力打懵了,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钻出来这么多中国兵。他们想往后退,却被茂密的藤蔓缠住了腿,只能在原地乱开枪。王书生趁机带着学生兵冲上去,步枪上了刺刀,寒光在树荫里一闪,就捅进了一个日军的胸膛。
这场遭遇战打得很快,前后不到十分钟。七个日军被打死,学生兵也伤了两个,都是被流弹擦伤的。赵大山让人搜日军的尸体,从他们身上翻出几包压缩饼干和半盒火柴,还有一张揉得不成样的地图。
“这是孟拱城外围的布防图。”王书生展开地图,上面用红笔标着日军的碉堡和机枪阵地,“他们在前面那片橡胶林里设了个据点,离咱不到两里地。”
赵大山看着地图上那个用红圈标出的据点,冷笑一声:“怪不得这么嚣张,原来是守着个窝点。”他指了指被打死的日军,“看他们的装备,都是些补充兵,枪上连刺刀都没配全,估计是从太平洋那边退下来的残兵。”
张屠户带着炮组赶过来,看到地上的日军尸体,啐了口唾沫:“这帮孙子,也就敢躲在林子放冷枪。大队长,要不要把炮零件拼起来,给他们来一下?”
“拼个屁!”赵大山踹了踹身边的树,“这破地方,炮还没架起来,就被人家端了。”他指着橡胶林的方向,“那据点肯定藏在林子深处,重炮派不上用场,得靠步兵摸进去。”
他让受伤的学生兵跟着炮组原地待命,自己带着王书生和二十名士兵,换上从日军身上扒下来的军装——虽然不合身,但至少能混过外围的岗哨。王书生把地图折好揣进怀里,又往脸上抹了把泥,看着倒真像个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日军补充兵。
橡胶林里的路更难走。胶树之间的间距很密,树干上还留着割胶的刀痕,流出乳白色的胶汁,踩上去黏糊糊的,能把鞋跟粘掉。赵大山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把日军的指挥刀,故意晃悠着,装作巡视的样子。
离据点还有三百米时,他们看到了两个日军哨兵。那两人靠在胶树上抽烟,枪斜背在身上,根本没察觉到危险。赵大山给王书生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扑了上去,捂住哨兵的嘴,刺刀从他们的肋下捅进去,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
据点是用木头和茅草搭的,周围挖了条浅浅的壕沟,里面没放水,却埋了不少削尖的竹子。四个日军在据点里打牌,还有两个在煮东西,锅里飘出一股咖喱的味道。赵大山示意大家散开,自己则举着指挥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口令!”一个正在煮咖喱的日军抬头喊道,手里还拿着个勺子。
赵大山没听懂,只是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挥了挥指挥刀。那日军以为是军官来了,赶紧站起来敬礼,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就在这时,赵大山突然挥刀砍过去,那日军的脑袋“咕噜”一声掉在锅里,咖喱汤溅了一地。
其他日军还没反应过来,王书生和士兵们就冲了进去。枪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战斗。赵大山踢了踢地上的日军尸体,发现他们的子弹袋都是空的,只有身上的步枪还算完好。
“搜仔细点!”他喊道。士兵们翻箱倒柜,从一个木箱里找出几箱手榴弹,还有一挺歪把子机枪,子弹倒有不少。王书生则在一个日军军官的尸体上找到了一张新的布防图,上面标着通往孟拱城的三条小路,每条路上都有日军的据点。
“大队长,你看这个!”小马举着一个铁皮盒跑过来,里面装着十几发迫击炮弹,“是咱自己造的那种!”
赵大山拿过一发炮弹,弹体上“太原造”的字样虽然模糊,但能认出来。他心里一沉——这些炮弹肯定是从哪个被伏击的运输队里抢来的,不知道又有多少弟兄牺牲了。
“把能用的都带上。”他把炮弹扔给小马,“手榴弹和机枪带走,其他的烧了。”
士兵们在据点里浇上煤油,一把火点燃。茅草屋顶很快就塌了下来,浓烟滚滚,在丛林里升起一道黑柱。赵大山知道,这烟会引来附近的日军,但他不怕——他们已经摸清了路线,接下来该轮到日军尝尝被袭扰的滋味了。
往回走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支日军的巡逻队。赵大山让大家钻进胶树林,等巡逻队走过一半时,突然扔出几颗手榴弹。爆炸声过后,他带着人冲上去,用缴获的歪把子机枪扫射,打得日军屁滚尿流,扔下几具尸体就跑了。
回到炮组待命的地方时,天已经擦黑了。张屠户看到他们带着机枪和手榴弹回来,眼睛一亮:“大队长,得手了?”
赵大山点点头,把布防图摊在地上:“前面有三条路,都有鬼子的据点,但兵力不多。”他指着其中一条路,“这条路最窄,但离孟拱城最近,咱就走这儿。”
王书生拿出铅笔,在地图上标下刚才打掉的据点:“咱可以白天隐蔽,晚上行军,用冷枪冷炮打掉鬼子的岗哨,慢慢往前挪。”
“对。”赵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书生,你带几个学生兵,负责夜间侦察,摸清每个据点的布防。张屠户,把那挺歪把子架起来,跟着大部队,遇到情况就火力压制。”
夜深了,丛林里响起了虫鸣和蛙叫。抬炮管的士兵们睡着了,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赵大山坐在炮管上,看着远处日军据点的方向,那里偶尔闪过一丝火光,像是鬼火。
王书生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压缩饼干。“大队长,吃点东西。”
赵大山接过来,掰了一半递给王书生:“你们学生兵,以前哪吃过这苦?”
王书生咬了口饼干,干得咽不下去,只能硬往下噎:“以前在学校,觉得读书就能救国。来了这儿才知道,有时候子弹比笔杆子管用。”他顿了顿,“但周工他们在国内造炮、炼油,不也是在救国吗?咱在这儿抬着炮管往前走,就是要让鬼子知道,咱不光能在战场上拼,还有本事自己造家伙,跟他们耗到底。”
赵大山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小子,开窍了。”
远处传来几声枪响,是负责警戒的士兵在打信号——日军被那把火引来,正在附近搜索。赵大山站起身,对张屠户使了个眼色。张屠户立刻把歪把子机枪架在一棵大树后,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开火。
王书生带着学生兵钻进了密林,他们要去摸清楚日军的动向。月光透过树冠,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一群穿梭在黑夜中的猎豹。
赵大山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门被拆成零件的重炮。在这泥泞的丛林里,重炮确实笨重,确实不如步枪和手榴弹管用。但他知道,王书生说得对——这炮不仅仅是武器,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国内正在一点点积蓄的力量,象征着这场战争终将胜利的希望。
夜风吹过胶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赵大山握紧了手里的冲锋枪,枪身上还沾着日军的血。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会有更多的弟兄倒下,但只要他们还抬着重炮零件往前走,只要国内的工厂还在造炮、炼油,胜利就总有一天会到来。
丛林深处,王书生和学生兵们已经摸到了日军的一个据点外。他们趴在泥里,看着岗哨上的日军打着哈欠,手里的步枪都快掉下去了。王书生做了个手势,一名学生兵慢慢爬过去,手里握着一把从日军身上缴获的刺刀,寒光在月光下一闪。
战斗,还在继续。而这场战争,从来都不止是枪与炮的较量,更是意志与信念的比拼,是一个民族在血与火中,用最原始的力量,一点点开辟出来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