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一整日,凌云回到县衙后宅。这处宅邸乃是县衙标配的官廨,虽不奢华,却胜在清幽雅致。三进院落,粉墙黛瓦,中有小巧的池塘,上架曲桥,畔有假山、竹丛,颇有些江南园林的韵味。凌云对此颇为满意,奔波数月,总算有了个安稳的落脚处。
用过晚膳,凌云将文书生唤至书房。烛光下,凌云问道:“文先生,今日情形你也见了。这吴县局面,盘根错节,尤其是那王半城,俨然是地头蛇。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如何着手,方能打开局面?”
文书生显然早有准备,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手札,恭敬呈上:“老爷明鉴。学生这几日并未闲着,暗中查访,结合往日所知,略有所得。” 他清了清嗓子,条分缕析道:
“为政之道,首在掌权。县衙权柄,重中之重,无非刑名、钱谷二者。刑名关乎百姓生死、社会安定;钱谷关乎赋税征收、衙门运转。此二者,必须牢牢掌控在我等手中。”
“幸得老爷明见万里,今日已借陈明远之事,震慑了户房。下一步,当由孙绍安师爷与钱益师爷尽快接手刑房、户房核心账目、卷宗,熟悉章程,架空那些可能的蠹吏。”
“至于老爷您,”文书生目光炯炯,“当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对外,需频繁巡视乡里、市集、河工、学宫,访贫问苦,惩治奸恶,让士民皆知新任县尊乃干练、清廉之人,树立官声、威信。对内,则需恩威并施,对谨饬办事者,不吝奖赏;对阳奉阴违、贪墨舞弊者,抓住一二典型,从严惩处,以儆效尤!如此,内外兼修,方能根基稳固。”
凌云听罢,缓缓点头。文书生此策,可谓老成谋国,深得吏治三昧。他补充道:“先生所言极是。此外,那王半城处,亦需设法羁縻或挫其锋芒,否则终是心腹之患。”
文书生道:“老爷所虑甚是。王半城势大,根在盐务。然其势亦可为我所用。若他能顺从,自是最好;若不能……老爷今日对其管家之举,已是敲山震虎。后续或可再寻其不法事,徐徐图之。”
主仆二人商议至夜深方散。
次日清晨,二堂之上,凌云召集县丞、主簿、典史及六房经承,宣布了几项人事安排与政务要求:命孙绍安协理刑名,钱益协理钱谷;强调按时点卯、限期完粮、清理积案等纪律。众人见新县尊雷厉风行,皆凛然应诺。
会议刚散,便有值守衙役匆匆入内禀报:“启禀老爷,城西王老爷府上大管家在外求见。”
凌云闻言,不怒反喜,心道:“正愁没借口寻你晦气,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哦?王老爷家的管家?来得正好。升堂!”
一声令下,大堂之上顿时衙役(皂隶) 分立,水火棍顿地,高呼“威——武——”。凌云换上官服,端坐公案之后,一派森严气象。
(时光倒流至昨夜)
且说那被革职的陈明远,失魂落魄地逃出县衙,直奔王半城府邸哭诉。王半城听罢,将手中茶盏重重一顿,斥道:“蠢材!早告诫过你,新官上任三把火,让你这几日夹紧尾巴做人!你倒好,竟敢点卯不到,授人以柄!真是自作自受!”
陈明远磕头如捣蒜:“姨父救命啊!侄儿丢了差事不打紧,可那盐引账目……若被新县尊查出错漏,牵连到您老,可就……”
王半城沉吟片刻,虽恼陈明远不成器,但毕竟牵扯自身利益,不能不管。他叹了口气:“罢了!看在你娘份上,老夫再帮你一次。明日让王福去县衙走一遭,就说是我的意思,今年吴县的盐引考核,我一力承担,保他安然过关。料他一个七品知县,总要给我几分薄面,将你复职。”
(回到现在)
大管家王福,平日在外,便是县丞、主簿见了也要客气三分,何曾将一新任知县放在眼里?他大摇大摆走上堂来,随意拱了拱手,拖长了调子道:“小人王福,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拜会县尊大老爷。”
凌云将惊堂木猛地一拍!“啪!” 声震屋瓦!
“嘟!大胆奴才!” 凌云戟指喝道:“尔乃一介白身,见本县正堂父母官,竟敢不跪不拜,言语倨傲!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左右!与我拿下,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王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伺候王老爷几十年,在这吴县地界,便是前任知县也要对他以礼相待,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他愣在当场,张口结舌。
两旁如狼似虎的衙役可不管这些,他们只听县尊号令。当下便有两人上前,一把将王福摁倒在地,杀威棒高高举起!
冰凉的棍棒触及皮肉,王福才猛然惊醒,杀猪般嚎叫起来:“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小人是奉我家王老爷之命前来!王老爷有话!王老爷说……说今年吴县盐课的考核,他全包了!保大人您高枕无忧**!哎哟!”
凌云一抬手,示意衙役暂停。他冷眼看着瘫软在地的王福,慢条斯理地道:“哦?王老爷如此深明大义,愿为朝廷分忧?甚好!书办!”
一旁刑房书办赶紧应声:“小的在!”
“将方才这奴才所言,‘王老爷愿一力承担本县今年盐课考核’之语,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让他画押具结!”
书办哪敢怠慢,立刻研墨铺纸,飞快写下。写毕,拿到王福面前。王福此刻魂飞魄散,只想尽快脱身,也顾不得许多,哆哆嗦嗦地按了手模。
凌云拿起那纸具结,吹了吹墨迹,满意地点点头,对王福挥挥手:“滚吧!回去告诉你家老爷,他的‘好意’,本县心领了!让他静候佳音!”
王福如蒙大赦,也顾不得屁股火辣辣地疼,连滚爬爬地逃出了县衙。
回到王府,王福添油加醋地哭诉一番。王半城听完,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没说话。他纵横商场、官场几十年,见过贪官,见过清官,见过能吏,见过庸官,却从未见过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手段刁钻、软硬不吃的奇葩知县!
“他……他竟真敢打你?还……还让你画押?” 王半城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这凌云,到底是有所依仗,还是纯粹是个二百五?
沉思良久,王半城将茶杯重重放下,对王福道:“此事……暂且按下。你下去好生将养。老夫倒要看看,这位凌青天,接下来还要唱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