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严寒尚未完全褪去,泥土中却已透出些许潮湿的生机,仿佛在默默孕育着惊蛰的雷鸣。北地同盟便在这样一种外松内紧、暗流涌动的氛围中,迎来了立盟后的第一个春天。韩彦直所部依旧在边境线上与卢俊义对峙,双方斥候时有摩擦,却始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大战似乎一触即发,却又迟迟未曾爆发。而西北方向,西夏与金国勾结的阴影,则像一片不断扩大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同盟,尤其是河东梁兴、赵云的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撬动全局的契机,悄然出现了。
这一日,我正与宣抚司官员核算去岁秋收后,推行“十一税”与旧时金人苛政下百姓负担的对比数据,戴宗匆匆入内,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奇特神色。
“二哥,韩世忠军中,有变!”
“哦?”我放下手中的账册,“细说。”
“我们安插在韩军中的眼线冒死传出消息,韩世忠与其子韩彦直,日前在军中发生激烈争执!虽然具体内容不详,但争执之后,韩彦直所部明显加强了戒备,甚至与韩世忠中军大营之间也多了些防范的意味。而且,”戴宗压低声音,“韩世忠麾下几员素来主战、与秦桧不睦的将领,近日活动频繁,似乎在密议什么。”
父子争执?将领密议?我心中一动,这绝非寻常。韩世忠治军极严,若非涉及根本方针的重大分歧,绝不可能出现如此明显的内部裂痕。
“可能探知争执缘由?”我追问。
戴宗摇头:“眼线地位不高,无法触及核心。但猜测,很可能与朝廷近期的动向有关。”
几乎与此同时,来自临安的另一条密报也印证了戴宗的猜测。秦桧在与金国秘密接触的同时,竟再次向韩世忠发出了措辞极其严厉的催促进军令,并以“贻误军机、纵容匪患”相威胁,甚至暗示要追究其此前按兵不动的责任。显然,秦桧对韩世忠的拖延已经失去了耐心,试图以高压迫其就范。
“韩良臣……看来是进退两难了。”吴用的虚影在法器光芒中缓缓道,“秦桧逼其与北地开战,然其军中必有不愿同室操戈者,其本人恐怕也深知此战不义且胜算难料。与其子之争执,或在于此。”
“这是一个机会!”我眼中精光一闪,“若韩世忠内部生变,甚至……若能争取其保持中立,或使其与秦桧离心,则南线危局可解大半!”
“然其态度不明,风险极大。”石秀阴恻恻地提醒,“若贸然接触,恐被其视为挑衅,或落入其圈套。”
“不错,需得谨慎。”我沉吟道,“但也不能坐失良机。戴宗,让你的人,想办法将秦桧那份催促进军、隐含威胁的指令内容,‘不经意’地泄露给韩世忠军中那些主战的将领知道!要让他们清楚,秦桧欲将他们置于何地!”
我要在韩世忠军中那不满的火焰上,再添一把干柴。
安排完南线之事,西北的阴云依旧萦绕心头。梁兴、赵云已多次来信,言及西夏边境异动频繁,小股西夏骑兵开始越境挑衅,虽被击退,但压力与日俱增。金国使者仍在西夏王庭活跃,据说进展颇为顺利。
“西夏……终究是个隐患。”我对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区域沉思。硬打,绝非上策,北地同盟尚无两面开战的实力。
“或许,可效仿对付草原部落之策,”朱武在一旁建议,“西夏内部也非铁板一块,其国主年幼,后族与权臣争权夺利。若能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或可进行分化瓦解。”
“谈何容易。”我叹道,“我等与西夏素无往来,缺乏渠道。”
就在这时,一个此前并未太过重视的消息浮上心头。戴宗此前曾报,有一支来自西域的回鹘商队,携带大量玉石、香料,欲经西夏前往中原贸易,但因边境紧张,被阻于西夏境内,进退维谷。这支商队的首领,似乎与西夏某位实权贵族有旧。
“或许……这支商队,可以成为我们的桥梁?”我心中萌生一个想法,“戴宗,立刻设法与那支回鹘商队取得联系!告诉他们,若他们能促成我们与西夏国内有分量的人物对话,哪怕只是传递信息,我北地同盟愿重金酬谢,并保证他们今后在我控制区内的贸易畅通!”
这是一步闲棋,能否奏效,尚未可知。但在此困境之下,任何可能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就在我们为南北西三线局势绞尽脑汁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来到了涿州。
来者并非武将,也非士人,而是一名身着青布道袍、手持拂尘的老者。他自称来自山东崂山,道号“玄玑子”,言有要事求见。
“崂山道士?”我有些诧异。如今三教九流投奔者众,但道士主动上门,还是头一遭。
在偏厅接见,那玄玑子仙风道骨,目光清澈而深邃,不似凡人。他并未多礼,直接开口道:“贫道云游四方,观星象,察地气,见北地有王者之气勃发,特来一观。武都头,可知‘惊蛰’之意?”
我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请道长指教。”
“惊蛰者,春雷惊百虫,万物始复苏。”玄玑子拂尘轻扫,“然雷声未至,蛰虫已感地气之变。如今北地,便如惊蛰之前,看似沉寂,实则暗流汹涌,只待一声惊雷,便可改天换地。”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于我:“都统制便是那引雷之人。然雷有双刃,可涤荡污浊,亦可伤及自身。如何引之,如何导之,关乎亿万生灵之气运,望都统制慎之,再慎之。”
说罢,他竟不再多言,躬身一礼,飘然而去,留下我独自在厅中,回味着他那玄之又玄的话语。
惊蛰……引雷之人……
这老道的话,看似虚无缥缈,却仿佛暗合了当前这诡谲莫测的局势。南北僵持,西北阴云,内部整合,外部渗透……一切都像是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一个爆发的契机。
而这契机,或许就隐藏在南线韩世忠的困境里,隐藏在西北那支回鹘商队的命运中,隐藏在我们每一步看似微小、却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决策之内。
我走到院中,抬头望向依旧清冷的天空。冬日的残云尚未散尽,但阳光已努力穿透云层,洒下些许暖意。
惊蛰将至。这北地的第一声春雷,会由谁来引动?又将响彻何方?我握紧了拳头,无论雷声从何处响起,北地同盟,都必须做好准备,去迎接那必将到来的、翻天覆地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