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都督府,阿海将记下的潮汐时辰仔细标注在墙上的海图上,白狼灌下一大口姜汤后,沉默地擦拭着短刃。
我将裹着木屑与灯油的油布包置于案桌中央,都督俯身细看时,我指尖指向海图上黑礁峡的标记。
“入口已探明,通道确实存在,且有人维护,但今日所见,只是半条路。”
都督缓缓抬头:“阿星先生是说,必须找到它在岛内的那头?”
“不错。”我的指尖沿着黑礁峡,划向代表森林之海的那片阴影,“我们只看到了“出口”却不知“入口”在岛上何处。
这条水路,若只有海上一端,于贤贵妃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它必然在岛上某处,有一个她能掌控的、隐秘的登船点。”
周大锤放下陶碗,闷声道:“理是这个理,可如今那岛上外不能进、内不许出,守得铁桶一般,咱们的人……不好进。”
我点点头,对如今岛上局势自然清楚,沉吟片刻,看向阿海:“若让你在岛上藏一条通向外海的水道,你会选在何处?”
阿海眼微眯,展开亮叔留下的森林之海地形图,手指沿图上山形水脉缓缓移动:“不能是明滩,太显眼;也不能是峭壁,上下不便。
须得是那种——外面看着是绝路,里头却另有乾坤的地方。”
他指尖先后落向两处:“比如岛西这片号称“有去无回”的沉船沼泽,水面芦苇丛生,底下或许暗沟连通外海。
又或者东北角这些海蚀崖洞,只在退大潮时才露出洞口,平日根本无人靠近。”
他顿了顿,接着分析:“还得顾及贤贵妃用起来的便利,入口不能离她的核心地盘太远,万一急需撤离,须能迅速抵达。”
他的手指移向图上几处标记,“照方才说的地形,这片临海的废弃盐场附近,或是早年私港旧址一带,也有可能——既具备隐蔽水路的条件,又不至于离中心太远。”
我微微蹙眉。照他这般推断,范围未免太过宽泛了。
白狼此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透着一丝冷静:“属下有个大胆的推想,先前探路时听到的岔道风声……另一头或许能蜿蜒通向岛上。若容属下明日再探,深入一段,兴许能摸清通往岛内的路径。”
周大锤眼睛一亮,追问道:“你听那风声,风向可有变动?是呼呼不停,还是断断续续?”
白狼略作回想,肯定答道:“风声稳,自左手边岔道深处来,持续不断,且带着湿潮的水气。”
“带潮气……”周大锤咂摸着这话,“那便不是死洞,必定另一头也通着外边,顺着这风去,八成能摸到岛上的入口。”
“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能贸然深入。”我压下这个诱人却又极其危险的念头。
“万一贤贵妃为保护入口设置了陷阱或警报,或是布有暗哨看守,贸然撞上,便是自投罗网,风险太大。”
都督沉吟着点头:“阿星先生说的对,眼下最要紧的,是设法从岛上确认入口究竟在何处。”
“不错,”我接过话,目光扫过在场诸人。
“探查入口的目的,不止是为了阻断贤贵妃的退路,更为一个当务之急——我要借这条通道,将李掌柜和亮叔接出来。”
见众人凝神,我续道:“朝廷安民告示已发,凡迷途知返者,前罪尽赦,更可依岛内所垦之田,于北冥获地安身,享赋税减免,但诏书终是死物,岛民心中惊疑,难以尽消。”
我指尖轻叩海图,声音沉静,“将李掌柜平安接出,妥善安置,再让这消息悄然流回岛上。届时,所有暗中观望之人便会亲眼得见:朝廷言出必行,生路绝非空谈。”
“李掌柜,便是刺穿贤贵妃铁幕的第一根针,也是照进无数观望者眼中的第一缕微光。”
“因此,”我看向众人,“接应李掌柜,是落下这盘棋的关键一子。而落子之前,我们必须看清——岛内入口的确切位置、守卫如何轮换、有无机关暗记,皆需了然于胸。”
我略作停顿,“唯有如此,我们方能为李掌柜铺就一条,从登船之点到岸上落脚,最安全的路径。”
我抿了抿嘴,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把最后一丝犹豫也随这气息尽数吐出,“我要闯一趟森林之海,亲自找到亮叔,让他助我们摸清入口。”
话音落下,房间里骤然一静。
都督眉头紧锁,阿海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周大锤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连白狼也抬眼看我,沉静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认同。
“阿星先生,”都督率先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此举……万万不可。如今森林之海是什么情势,你比谁都清楚,岛上已是风声鹤唳,你岂能亲身踏入这样的绝地?”
阿海紧接着道:“亮叔潜伏至今,行踪必然极其小心,您贸然前去,非但难以寻到他,更可能一上岸便被巡防的人盯上。”
他们的忧虑,我何尝不明白。每一个字,都压在风险最锋利的那道刃上。
“你们说的,都对。”我的声音平静,“此去风险极大,或许我根本见不到亮叔,或许踏上滩头那一刻便会失手。这听起来……像个蠢主意。”
我转过身,目光逐一掠过他们每一张写满不赞同与担忧的脸。
“但有些事,不能只算“风险”。
亮叔自愿留在岛上,原是拼上性命做一双暗处的眼睛,可如今岛上连海鸟的动向都被人监视,他这般坚持,恐怕只是在走向一场无望的牺牲。
亮叔需要明白李掌柜的脱身对整个局面意味着什么,更需要……有人当面告诉他,我们来了,从未放弃过他。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绝:“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而这个人,必须足够了解全局,能当场权衡决断,必须得到亮叔无条件的信任。
我看向白狼,看向阿海和周大锤,最后迎上都督复杂的目光。
“这个人,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