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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8章 碧空之王垂云翼 苦海众生听惊雷

朝霞城的港口,在十月的晨光中醒来时,永远带着一种醉醺醺的、急于吞咽世界的饥饿感。

北大西洋的寒流与墨西哥湾的暖流在此交汇,海面常年翻涌着黛青与碧绿交织的漩涡。六条花岗岩垒砌的深水码头像巨人的手指,伸进海湾,每根“手指”上都攀附着数十艘大小船只。最东侧的“帝国码头”停泊着罗马的军舰与官船,三色帆在风中猎猎;中间的“万商码头”挤满了宋式福船、阿拉伯三角帆、威尼斯商舰,桅杆如林,缆绳如网;西侧的“民泊码头”则杂乱得多,阿尔冈昆人的独木舟与移民的破旧舢板挤作一堆,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汗臭与远洋货物特有的霉湿气息。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海雾时,港口的喧嚣便炸开了。

码头工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扛着麻袋、木箱、成捆的皮毛,在跳板上健步如飞。他们呼喝的号子混着不同语言:拉丁语的计数声,宋语的“小心脚下”,阿尔冈昆语的警示,甚至偶尔能听到非洲部落的鼓点节奏。商贩推着小车,在人群中穿梭叫卖热面包、熏鱼、还有用北美新发现的辣椒制成的“朝霞辣酱”。水手们刚从数月航行的困倦中苏醒,摇摇晃晃走上码头,有的直奔酒馆,有的仰头眯眼,适应陆地的平稳——他们的步伐还留着甲板的摇晃感。

而在这一切之上,是声音的交响:船钟报时,汽笛长鸣,起重机铰链的嘎吱声,拍卖奴隶(尽管名义上被禁止,但阴暗处从未绝迹)的嘶喊,还有永远在讨价还价的交易声。这是人类欲望与生存本能最赤裸的展示场,每个抵达此地的人,都像被卷入漩涡的浮木,要么学会游泳,要么沉没。

维吉尔选择在这里举办音乐会,用意如刀锋般锐利。

舞台搭在“帝国码头”与“万商码头”之间的开阔空地上,背靠大海。没有穹顶,没有围墙,只有原木搭建的平台,挂着罗马军团的鹰旗与象征各民族的彩旗。维吉尔要的就是这份“敞开”——让所有码头劳作者、所有水手、所有刚下船的移民,一抬头就能看见舞台,听见歌声。

这是统治者的宣告:看,罗马不仅有大炮和律法,还有艺术与包容。

黄昏时分,舞台四周已聚集了数千人。前排摆着几十把高背椅,是给“贵宾”的:石光明一袭青衫,静坐如钟;吕师囊与克劳迪娅并肩而坐,前者神色平静,后者望着舞台,眼中有些忧虑;尼禄坐在稍远处,金发散乱,手里把玩着一串葡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讥笑。

维吉尔本人则站在舞台侧翼的阴影里,白袍在晚风中轻扬。他没有落座,而是如同导演般,观察着台下每一张面孔——那些罗马水手挺直的背脊,宋人移民好奇又警惕的眼神,土着猎手蹲在货箱上抽着烟斗的漠然。

乐队是临时拼凑的:两个罗马军乐手吹着双簧管,一个希腊老琴师弹着基萨拉琴,甚至还有个刚下船的印度船员,带来了他的西塔尔琴。古怪的组合,却在海风与暮色中,奇异地和谐。

阳娃登场时,港口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她没有戴那顶“朝霞守护者”的金冠,只穿着最简单的亚麻长裙,赤足走上舞台。海风拂动她的长发,夕阳在她身后铺开一片燃烧的橙红。那一刻,她不像罗马册封的偶像,倒像从海浪中诞生的自然之灵。

她唱的第一首歌,是改编自古希腊的《航海者祷词》,祈求波塞冬赐予风平浪静;第二首,是宋人船工号子的变调,唱的是“千里烟波,归家的路”;第三首,是阿尔冈昆人祭祀海灵的吟唱,悠长如潮汐。

每一首歌,都用原语言唱出第一段,再用通用语重复。歌声没有伴奏时,港口的喧嚣便成了背景音:船钟、海浪、远处的叫卖……仿佛整个港口都成了她的乐队。

人群渐渐沉浸。

罗马水手跟着哼唱熟悉的旋律,宋人移民在听到乡音时偷偷抹泪,阿尔冈昆猎手闭目点头,仿佛在认可这歌声对大海的敬畏。连那些蹲在货堆上、满脸油污的码头工,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怔怔望着舞台。

维吉尔在阴影中微微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用阳娃超越族群的声音,将这片嘈杂混乱的港口,暂时凝铸成一个“共同体”。哪怕只有一曲的时间。

返场时,阳娃没有立刻开口。

她走到舞台边缘,望向远方海面。那里,几只巨大的信天翁正在落日余晖中盘旋,翼展如云。

然后她转身,对乐队低声说了几句。琴师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未排练过这首曲子。阳娃只是平静地重复:“跟着我的声音,随意和弦。”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子里有种异样的光。

歌声起时,出乎所有人意料——那旋律简单得近乎单调,如同海浪拍打船舷的节奏,不断重复:

“常常

为了消遣

航船上的海员

捕捉些信天翁

这种巨大的海禽

它们

这些懒洋洋的航海旅伴

跟在飘过苦海的航船后面飞行”

歌词如呓语,一遍,又一遍。起初人们疑惑,这算什么歌?没有激昂的副歌,没有复杂的情感,只是平淡地叙述一个所有水手都熟悉的情景:远航无聊时,捉信天翁取乐。

但重复到第三遍时,某种东西开始发酵。

港口的老水手们,脸上的轻松渐渐消失。他们太熟悉这画面了——那碧空之王被拖上甲板后,笨拙、羞怯、巨大的翅膀垂在身旁,“像双桨一样垂在它们的身旁”。在海上,它们是风暴中的舞者;在甲板上,却成了跛子,被水手用烟斗戏弄,被模仿嘲笑。

阳娃的声音渐渐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解剖般的质感:

“云霄里的王者

诗人也跟你相同

你出没于暴风雨中

嘲笑弓手

一被放逐到地上

陷于嘲骂声中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碍行走”

最后两句,她重复了两次,每一次,声音都更轻,却更锋利,像薄冰下的刀:

“一被放逐到地上

陷于嘲骂声中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碍行走”

歌声止息。

港口死寂。

只有海风呼啸,吹动旗帜,吹动每个人的衣角。

那些刚才还在跟着哼唱的水手,此刻脸色发白。他们听懂了——这唱的哪里是信天翁?唱的是他们自己,是所有离开海洋、踏上陆地后便无所适从的航海者;唱的是那些在故乡被视为“异类”的移民;唱的甚至是……阳娃自己,这个被捧上神坛、却因“翅膀”太巨而被困在舞台上的歌者。

石光明缓缓睁开眼,望向阳娃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深沉的悲悯。

吕师囊握紧了克劳迪娅的手。

尼禄停止了咀嚼葡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欣赏——这才是艺术!刺痛人心的艺术!

而维吉尔,站在阴影里,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完全消失了。

他听出了歌声里的反叛。这不是他想要的“凝聚人心的艺术”,这是一把匕首,剖开了港口光鲜表面下的残酷真相:所谓的“多元盛会”,所谓的“文明融合”,在生存的苦海与权力的游戏中,何其脆弱。那些被“捕捉”来展示包容的异文化,何尝不是甲板上的信天翁?离开了自己的天空,便成了被戏弄的跛子。

阳娃唱的不是颂歌。

是挽歌。为所有被“放逐到地上”的碧空之王。

音乐会散场时,人群沉默着离去,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海风依旧,信天翁依旧在远天盘旋。

维吉尔走向后台时,阳娃正在卸去简单的妆饰。

“最后一首歌,”维吉尔声音平静,“谁写的词?”

“一个法兰西诗人,叫波德莱尔。”阳娃没有回头,“我改了改,让它更适合航海者的耳朵。”

“适合吗?”维吉尔走到她身后,镜中映出两人的脸,“我以为,今晚该是场庆典。”

“庆典有很多种。”阳娃转身,直视他,“总督大人,您看见那些信天翁了吗?它们跟着船,不是因为喜欢人类,是因为船行过处,会有鱼群被搅起。它们利用我们,就像我们利用它们——取乐,或者,作为‘多元象征’。”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但被拖上甲板时,我们都一样狼狈。”

维吉尔沉默良久。

“你在提醒我,不要把你当成甲板上的信天翁?”

“我在提醒所有人。”阳娃拿起披肩,“包括我自己。”

她离开时,赤足踩过冰凉的地板,没有回头。

维吉尔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后台,远处港口的喧嚣再次涌来,比音乐会前更嘈杂,更真实。

他走到窗边,望向海面。夜色已深,港口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海水上,碎成千万片晃动的光斑。

“巨人似的翅膀反倒妨碍行走……”他轻声重复。

然后,他笑了。

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掌控感,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好啊,阳娃。”他对着夜色低语,“那就看看,在这片新大陆上,到底是谁的翅膀,足够强壮到重新定义天空。”

窗外,一只晚归的信天翁掠过灯塔的光柱,巨大的翅膀切开夜风,向着远海深处飞去,没有丝毫留恋。

仿佛从未踏上过甲板。

仿佛那些嘲笑与戏弄,不过是陆地上短暂的、可笑的插曲。

海,才是它永恒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