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放烟花。”
萧夜澜的声音很低，像沉在古井深处的石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他宽大的手掌包裹着柳惊鸿微凉的指尖，那份源自常年握剑的薄茧，此刻却成了最坚实的承诺。
柳惊鸿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书房里的灯火跳跃了一下，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背后的墙壁上，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出戏，需要一个完美的开场。
……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护国公府这头沉睡的巨兽便已开始运转。揽月轩的清晨，向来是府里最安静的角落，但今天，这份安静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绿萼端着盥洗的铜盆走进正房时，一眼便看到王妃已经起身，正独自坐在窗边。她没有梳妆，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寝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
“王妃，您醒了。”绿萼放轻了脚步。
柳惊鸿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那几竿被晨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翠竹，声音有些飘忽：“王爷呢？”
“王爷天不亮就去了前院书房，听说是兵部有急务。”绿萼一边将热水兑入盆中，一边回答。
柳惊鸿“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早膳被送了进来，是往日里柳惊鸿最喜欢的几样精致小点。她却只动了一筷子，便放下了。
“撤了吧，没胃口。”
绿萼心中一紧，却不敢多问，只能依言将几乎没动过的早膳撤了下去。
整个上午，揽月轩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柳惊鸿就像一只受了惊的鸟，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时而临窗远眺，时而呆坐无言，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
这份异常，很快便传遍了府里下人的耳朵。
午后，萧夜澜终于从前院回来。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径直来了揽月轩。他进来时，柳惊鸿正拿着一把剪刀，对着一盆名贵的“十八学士”茶花，一下，一下，毫无章法地乱剪。
好好的花形被她剪得七零八落，残花败叶落了一地。
“你在做什么？”萧夜澜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子从前院带来的肃杀之气，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存。
绿萼吓得心头一跳，连忙跪下：“王爷……”
柳惊鸿拿着剪刀的手顿住，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惊慌和倔强的表情：“它开得太好了，碍眼。”
萧夜澜的目光从那盆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茶花，移到她的脸上。他一步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他没有发怒，只是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过那把剪刀，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本王的王妃，就是这般心胸狭窄，连一盆花都容不下？”他的话语，像淬了冰。
柳惊-鸿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被他的冷漠刺伤，她咬着下唇，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我……”
“够了。”萧夜澜打断她，语气里满是不耐，“你若实在闲得发慌，就去佛堂抄经，省得在本王眼前惹是生非。”
说完，他看也不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门外的仆妇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谁都看得出，王爷动了真怒。王妃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直到萧夜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柳惊鸿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桌子。她看着地上的剪刀和满地狼藉，眼中的水汽终于凝结成珠，顺着脸颊滑落。
绿萼连忙上前扶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王妃……”
柳惊鸿却推开她，摇摇晃晃地走回内室，“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很快，里面便传来了压抑的哭声，和器物被砸碎的动静。
院子里，赵四正拿着扫帚，将那些被剪下的残花扫进簸箕。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他的心狂跳不止，王爷和王妃……真的闹翻了！
那个叫绿萼的丫鬟，昨夜偷偷塞给他的纸条上，写的东西，竟然是真的！
纸条上说，王妃“无意中”撞破了王爷与废太子党的余孽有染，王爷为了灭口，已对她起了杀心。王妃惶惶不可终日，准备出逃，希望“故人”能接应。纸条的最后，画出了一条详细的逃跑路线图，终点，正是城西的紫云观。
赵四当时只觉得心惊肉跳，半信半疑。可今天这一出，让他信了九成。
他状似无意地将一片剪碎的叶子扫到脚边，用鞋底碾了碾，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匆匆将垃圾倒掉，借口肚子不舒服，溜回了后罩房。
他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送出去！
与此同时，护国公府，一间不为外人所知的密室里。
萧夜澜褪去了那一身冰冷的伪装，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是紫云山的地形复原，精确到了每一处断崖和密林。
苍狼卫的首领陈七，正单膝跪地，向他汇报。
“王爷，按您的吩咐，‘鹰眼’组的人已提前进入紫云山，在观星台、一线天和后山断崖三处，布设了我们最新的‘缚龙索’。只要信号一起，三处同时发动，可将整座紫云观后山，彻底封锁。”
“人员呢？”
“‘狼群’已化整为零，扮作猎户、樵夫、采药人，分批进入了紫云山外围的林场。他们不会靠近紫云观，只负责在外围形成第二道包围圈，确保不会有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萧夜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沙盘上那个代表紫云观的小小模型上。那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狸奴带一队人，潜伏在紫云观正殿的地下暗室。”萧夜澜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半点情绪，“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出击，是等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在王妃的烟花信号升空之前，哪怕紫云观的房顶被掀了，你们也绝对不许动。信号升空之后，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活捉。”
他要活的。他要知道，北国那个神秘的组织，究竟还有多少“阿修罗”这样的底牌。他更要知道，柳惊鸿的过去，究竟还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和危险。
“属下明白！”陈七沉声应道。
萧夜澜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密室里，只剩下他一人。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沙盘上那条代表柳惊鸿逃跑路线的红线。从护国公府的后门，到城西的渡口，再到山脚下的小路，最后，是那座孤零零的紫云观。
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内。每一步，也都悬在生死边缘。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柳惊鸿刚才在院子里，那副倔强又脆弱的模样。她的眼泪，她的颤抖，演得那般真实，连他都差点以为，自己真的伤了她。
这个女人，天生就是个戏子。
可他知道，当她孤身一人站在紫云观，面对那两个来自过去的“导师”时，她将不再有任何伪装。那将是“幽灵”与“阿修罗”之间，最原始、最血腥的对决。
他放在沙盘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
“我等你放烟花。”
他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
“晚来香”茶馆。
二楼的雅间里，气氛有些凝重。
蝎二将一块碎银丢在桌上，看着对面那个将消息送来的线人，冷声问：“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那线人点头哈腰，“护国公府都传遍了。今天下午，七皇子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斥责了王妃，还把王妃最爱的那盆茶花给剪了。王妃哭着回了屋，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蝎二挥了挥手，那线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大哥，看来赵四那条线，是真的。”蝎二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幽灵’已经把萧夜澜彻底得罪了。她送来的出逃路线，应该可信。”
蝎一没有说话，他只是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片刻后，他才开口，声音沙哑：“紫云观的地形图，拿到了吗？”
“拿到了。”蝎二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我花重金从一个退役的老兵手里买的，绝对可靠。上山只有一条路，观里早已荒废，观后是百丈悬崖，无路可走。是个绝佳的动手地点。”
蝎一接过地图，仔细看了起来。他的目光在地图上反复移动，将每一处细节都记在心里。
“她太急了。”许久，蝎一才缓缓开口。
“急，才说明她真的怕了。”蝎二反驳道，“一个养尊处优久了的女人，突然发现自己要被丈夫灭口，慌不择路，很正常。这恰恰证明，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幽灵’了。”
蝎一将地图放下，他走到窗边，看着护国公府的方向，那里在黄昏的余晖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也许吧。”他轻声说，“但愿她不是在用自己的命，给我们设一个回不了头的陷阱。”
他想起了土地庙里那个身手诡异的乞丐。那件事，始终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大哥，你想多了。”蝎二不以为然，“就算有陷阱又如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过是笑话。我们两人联手，就算萧夜澜亲至，也未必能讨到好去。更何况，只是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女人。”
蝎一没有再反驳。
他知道，蝎二说的有道理。但他心底那份不安，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被黑暗吞噬，心中做出了决定。
“传令下去，让潜伏在京城的所有‘蝎子’，今晚三更，全部在紫云山外围集结。”
蝎二一愣：“大哥，没这个必要吧？对付一个女人，我们两人足矣。”
“我不是为了对付她。”蝎一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我是为了对付萧夜澜。如果这是个陷阱，那萧夜澜的苍狼卫，必定会设伏。我要让所有的‘蝎子’，在他们动手之后，从外围，反包围他们！”
他要用柳惊鸿这个饵，不仅钓出她自己，还要顺便敲掉萧夜澜最锋利的几颗牙。
“就算她真的背叛了组织，也要让她死前，为组织，做出最后一点贡献。”蝎一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转身，看着自己的同伴，一字一顿地说道：“告诉他们，今晚，要么，是‘幽灵’的葬礼；要么，是苍狼卫的葬礼。我们，只要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