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滚烫,几乎要在他胸口烙下一个印记。
林澈将左手按在胸口,手指缓缓旋转半圈,像是在校准什么。
他能感觉到,玉佩表面的纹路,随着心脏的跳动,向外释放出一圈圈波纹。
这感觉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
林澈松开手,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深渊。
天际尽头,倒卷而来的流星雨已经近在眼前。
它们是这片土地上朴实又笨重的东西。
一口在灶台上熏黑几十年的铁锅翻滚着冲在最前,锅底的厚黑灰在高速摩擦中燃烧起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把豁了口的锄头,它在空中疯狂旋转,带起的风声像哨子一样凄厉。
几百个生锈的门环自行串联起来,在空中扭动,笨拙的抽打着那些从深渊边缘逸散出来的黑色死气。
它们没有章法,更谈不上战术,只凭着一股蛮力往前冲。
林澈一步未动。
就在那些铁器即将撞进黑雾的瞬间,他脚下的冻土毫无征兆的炸开一道金色裂痕。
金光并不刺眼,却沿着起伏的山脊疯狂蔓延,几秒钟内,就在荒原上勾勒出一个潦草的、如同军用地图般的阵列轮廓。
他手腕上的指战系统屏幕无声亮起,数据流已经停止跳动,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绿色小字。
【检测到全域守护频率同步率98.7%】
【万里烽火进入实战态。】
林澈看了一眼,便直接关掉了终端界面。
这片土地上每一寸泥土的呼吸,每一块钢铁的怒吼,他都听得清楚。
他弯腰,将那杆沾着新鲜泥土的木枪,用力插在身前的冻土里。
枪尾那两个歪歪扭扭的“接着”,像是两个滚烫的烙印。
然后,林澈单膝跪地。
他伸出手,用布满老茧和机油的掌心,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枪杆。
上面还残留着一个孩子手心的温度。
“我不是来下令的,”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自己听,“是来归队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千里外的小岗村,昏睡在晒谷场上的小木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种强烈的悸动将他震醒。
他茫然的坐起身,发现自己和其他孩子都睡倒在之前用泥巴画出的队列图上。
而村口那块大青石板周围,所有被孩子们削尖的木枪,此刻全都违反了重力,枪尖朝内,枪尾朝外,静静的悬浮在半空,绕着冰冷的石板缓缓转动。
小木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触碰离自己最近的一杆木枪。
指尖还未触及,一道细若发丝的金纹便从枪尖骤然射出,撕开夜幕,直贯云霄。
那金纹在漆黑的天穹之上炸开,竟与遥远北方那条横贯天际的钢铁光带,遥遥连接起来。
小木呆住了。
昨夜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在他脑海中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梦里,沉默寡言的林澈哥哥独自一人站在无边无际的火海前,背影被拉得很长。
在他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沉默的往前走,没有人举旗,也没有人呐喊,但每个人的口袋里,都揣着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
“都起来!”
小木几乎是跳了起来,声音嘶哑的冲着还在沉睡的同伴们大吼。
他冲到那张已经被踩得不成样子的泥巴图前,用脚尖粗暴的抹掉旧的痕迹,然后凭借着梦中清晰的记忆,重新用泥巴复刻出那支万人队列的阵型。
“你站这儿!”他拽过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孩,“你是排头!”
“你,站他后面,隔三步!”
孩子们被他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到了,但还是下意识的按照他的指令,一个个站到了指定的位置。
当最后一个脸上还带着泥印的小男孩,摇摇晃晃的站上队列末尾的那个点时。
“轰——”
整个晒谷场的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紧接着,在孩子们的注视下,一排由生锈的锅盖、庙里掉落的铃铛和铁勺组成的微型纵队,竟然从湿润的泥土里自行浮出,然后嘎吱作响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朝着北方,开始缓慢蠕动。
小木看着这一幕,用力咬了咬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一滴血珠坠入泥中,竟未渗入,反而悬浮着,映出北方天际那道钢铁光带的倒影。
他猛地撕下自己满是泥污的衣角,冲到自己那杆悬停的木枪前,在枪杆上,用那块破布条,笨拙的、却又一笔一划的,补上了一道梦里见过的符痕。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记得梦里,林澈哥哥的枪上,就有这个。
“这次,”他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块布条打了个死结,“换我们护你走。”
几乎是同一时间,北方光带前锋三十公里处。
楚嫣然匍匐在一处雪丘后,用高倍望远镜死死盯着前方。
她身后的侦察小组,每个人都目瞪口呆。
那些自动集结的铁器洪流,并非在进行无序的冲撞。
“队长……这频率……”身旁的通讯兵摘下耳机,声音都在发颤,“它们在共振,有节奏的!”
楚嫣然没有回答,她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三长两短,停顿,再来一个急促的五连震。
这不是杂乱的噪音,这是三十年前,兵神独创的三段式突进战术节奏。
这是当年军校的必修课,也是早就被宗门斥为凡俗蛮力而废弃的古老战法。
她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老式录音笔。
这是她父亲的遗物。
她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一个沙哑、疲惫,却透着一股不屈的男人声音,从录音笔里传了出来。
“全体都有……最后三里,冲锋。”
那是兵神本人,在最后一场战役里,亲口下达的最后一次冲锋令。
音频播放的刹那,前方,那三千根从地底自动升起、原本只是静静矗立的铁桩,突然像是收到了命令,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
它们在轰鸣中自行排列重组,以惊人的速度,构成了一个锋利的突击箭头阵型。
更有几口冲在最前面的铁锅表面,竟自行浮现出早已被历史尘封的、属于兵神麾下第一远征军的残缺战徽。
“关掉所有电子设备!”楚嫣然猛地回头,声音决绝,“即刻起,全员使用口令传递指令。记住,现在我们是跟队人!”
葬兵岭,民誓碑前。
老凿又咳出了一口血,血色暗沉,带着一股铁锈味。
他身前的民誓碑,碑面的火焰逆流已经持续了整整七天,赤红的岩浆色几乎要将整座石碑融化。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血,正与碑心共鸣着。
每一次心跳,都会引发石碑的一次微震。
他正在变成这块碑的一部分。
老凿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最后一只青铜铃铛。
这是他年轻时,兵神送给他的,说以后他要是打了什么得意的好兵器,就挂上去,让天下人都听个响。
他咬破指尖,那滴近乎黑色的血珠滴落在铃铛上。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在冰冷的铃身上,刻下了四个字。
工造即战。
做完这一切,老凿猛地撕开自己左胸的衣襟,那里有一道狰狞的旧伤疤。
他竟将那只青铜铃铛,狠狠的按进了自己的伤口里,任由皮肉将它包裹。
“叮铃……”
一声微弱的铃声,随着他的心跳,从他胸腔里传了出来。
下一秒,全国十二个方位,那些沉寂了百年的古钟,如同收到了召唤,齐齐发出一声应和的自鸣。
它们的频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与遥远北方那座钢铁军阵的共振频率,缓缓同步。
第三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老凿身上时,他的皮肤已经泛出了一层黯淡的铁灰色光泽。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他看着一直守候在旁的王胖子,嘴唇翕动。
“告诉……林小子……”
“这一路,没有补给站……只有前线。”
北方深渊,裂口前。
林澈已经向前走了三百步,每一步都踩在那些新生的金色地脉上。
他面前那翻涌不休的黑色雾气,突然诡异的凝滞了。
他一把拔起身前插着的木枪,横于胸前,准备迎接攻击。
但雾中并没有妖物扑出。
相反,一段锈迹斑斑的铁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中,从他脚下的冻土里强行拱起,一节一节的向前延伸,最终稳稳的停在他脚边。
铁轨的尽头,静静的停着一辆由无数个锅底、犁铧、甚至废弃校铃拼接而成的战车,焊缝粗糙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车头上,用不知名的红色涂料,刻着两个歪歪斜斜的大字:等你。
车头那口最大铁锅的锅底中心,一道暗红色的熔岩状纹路正随呼吸明灭——正是民誓碑焰的缩小版。
林澈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冰冷而粗糙的车身。
“咔哒。”
车体内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里面只有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泛黄的纸条。
他展开纸条。
上面是一行稚嫩却用力的笔迹,是小木写的。
“你说过,军人的字典里没有后退。那我们的字典里,也不许有撤。”
林澈攥紧了纸条。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那个本已关闭的指战系统,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一行血红色的警示,直接出现在他的视网膜上。
【警告:师娘玉佩共鸣强度已提升至临界值!】
【方位锁定——位于战车主控节点正下方!】
林澈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低头看向那辆由破铜烂铁拼凑而成的民造战车,目光仿佛穿透了那些锈蚀的铁板。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他胸口的玉佩,进行着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