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烟袋杆虚指了几个方向,“骑兵这么拼命往外赶,是在撵那些蒙古鞑子的探子,不让他们摸清楚咱们这儿到底哪里软,哪里硬,等他们摸清楚了,就该抡刀子真上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并没能点燃的烟嘴,叹道:“就是不知道……咱们这大夏,能不能扛得住这一波,听说东边、南边也不太平。”
旁边另一个正在搬运石块的年轻些的原卫所兵听到了,凑过来插嘴道:“五叔,我觉得能守住!你看咱们大夏多厉害,放弃了缩在后面那些老长城,直接把防线推到这儿来,把察哈尔部都收服了!
以前咱们大明……哦不,以前那朝廷,什么时候这么硬气过?区区蒙古骑兵,我看没啥好怕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一种对新朝朴素的信心。
老五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娃娃,你想简单了,光是蒙古人,或许不至于让上头这么紧张,怕就怕,来的不只是蒙古人……
关外那些真正的建州鞑子,恐怕也掺和进来了,不然,你看这阵仗?”
赵老三听了,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想这些有啥用?咱们现在就是干活的命!不过……”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一些,像是给自己打气,“我觉得咱们大夏肯定行!
以前有大汉的冠军侯,霍去病!年纪轻轻就带着兵杀到匈奴老家,封狼居胥!那是何等英雄!
现在咱们有大夏王,听说也是雄才大略,要一统草原,永绝北患!咱们现在修这墙,不就是为了这个?”
“冠军侯?”那年轻人眼睛一亮,“赵三哥,你也知道冠军侯?我听茶馆说书的老先生讲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真豪杰!
要是能像他那样,跟着大军出塞,建功立业,封侯拜将,那才叫不枉此生!”他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
旁边一个正在和灰泥的中年民夫嗤笑一声:“小子,做梦呢!还封侯拜将?我听说大夏早就不大规模招兵了,就算招,也是优中选优。
咱们这身份,老老实实把墙修好,挣点安生钱粮,保住一家老小不饿肚子,比啥都强,出塞?那刀枪箭雨的,是那么好挨的?”
年轻人被泼了冷水,有些不忿,但也没再反驳。
赵老三却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认真:“不管招不招兵,咱们现在干的这活,难道就不是在保家卫国?这墙修好了,鞑子进不来,后面的婆娘娃娃就能安心种地过日子,这功劳,不见得就比在战场上砍杀小!再说了,”
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和自豪,“我都问过这边的管事了,咱们这些愿意留下来的原卫所兵,等这趟大工完了,审查通过,就能销了以前的军籍,正式录为大夏的民户,分田分地!
到那时候,咱们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夏子民了!给大夏修墙,那不是天经地义?”
他这话引起了周围几个人的注意。一个一直沉默干活的原小旗官抬起头,涩声道:“老三,这话当真?真能……真能把以前那一笔勾销?我可是听说大夏对前朝军将查得严。”
“王头儿,我骗你作甚?”赵老三拍着胸脯,“那管事亲口说的,只要咱们老老实实干活,没犯过民愤和大罪,过后就能重新开始。
大夏说话算话,你看咱们现在,干活有工钱,吃饭管饱,虽然累,但没人拿鞭子抽你,把你当牲口使唤吧?”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片刻。的确,比起原来在卫所里被军官克扣粮饷、当做苦力驱使、甚至动辄打骂的日子,如今虽然干的也是体力活,但顿顿能见着粮食,隔三差五还能见点荤腥,工钱更是每月按时发放,从无拖欠。
更重要的是,那些大夏派来的管事和低级军官,虽然要求严格,但讲道理,守规矩,这种被当人看的感觉,是他们过去许多年里很少体验到的。
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语调:“哦?谁现在还关心大明?”说话的是个脸上有疤的汉子,据说以前在边市上混过,会几句半生不熟的番话。
他耸耸肩:“以前在卫所,当兵不像兵,农夫不像农夫,饭都吃不饱,还得孝敬上官,现在呢?干活,拿钱,吃饭,睡觉。
简单得很。大夏能一直这样,老子就给它干到死,大明?”他啐了一口唾沫,“who cares?”
这话虽然糙,却道出了不少人心底最现实的想法,对于这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底层军户和民夫而言,空洞的忠义口号远不如一顿饱饭、一份稳定的活计来得实在。
大夏给了他们前者,而大明留给他们的,只有不堪回首的记忆。
“行了,都别屁话了!”一个年纪最大、头发已花白的原卫所老兵直起身,他背有些佝偻,但声音还带着过去的威严,“扯那些有的没的,能把这墙变结实?能挡住鞑子的马刀?
抓紧干活!早一天修好,咱们早一天安心,后面家里的婆娘娃娃也早一天安全!都给我麻利点!”
众人被他一吼,纷纷收敛心思,重新拿起工具。
空气中只剩下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沉重的喘息声。
时间在劳作中流逝。日头偏西,酉时二刻,工地各处响起了梆子声和管事的吆喝:“收工!开饭了!各队按顺序来打饭!”
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工地上紧张劳作了两个半时辰的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期待的神情。
人们拿着自己的粗陶碗或木碗,迅速向几个临时搭建的伙棚聚集,排起了长队。
今天的晚饭是面条,大锅里热气腾腾,煮的是混合面条——三分之一的白面条掺着三分之二的杂粮面,显得实在。
而另一侧的汤里翻滚着切成大块的土豆、萝卜、干菜,甚至能看见零星的、指头大小的腌肉丁或风干的羊肉粒、油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