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多尔衮的严令和反复告诫,基层的执行往往会被惯性思维与骄横之气所稀释。
奉命前出的众多满蒙斥候,虽然不敢公然违抗军令,但内心深处,对于南蛮子的轻视,对于己方骑射武功的自信,早已根深蒂固。
他们将睿亲王的谨慎,更多地理解为一种高位者的习惯性周全,而非基于对等威胁的清醒评估。
这种心态,在他们逐渐进入大夏斥候警戒范围时,便化为了致命的疏忽。
丘陵的另一侧,韩队长趴在一处长满枯草的土坡后,举着一架千里镜,耐心地扫描着地平线。
忽然,镜筒边缘,一些移动的小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随着深入观察,那些黑点迅速变得清晰起来——是骑兵,数十骑,正呈松散的搜索队形,向着这个方向不急不缓地推进。
从服饰、旗帜和骑乘姿态判断,正是他们要等的客人。
“队长,左前方,约十公里,出现满蒙骑兵,数目约五六十骑,队形松散,以蒙古轻骑为主,前面有八九个鞑子领着。” 身旁负责另一个观察方向的下属低声报告,印证了他的发现。
韩队长没有立刻放下千里镜,而是又仔细观察了片刻,特别是敌人来的方向及左右两翼的纵深。
他眉头微蹙,这支敌军出现得有些干净,附近地势相对开阔,并未看到有大规模骑兵扬起的烟尘。
“崔胜,何二!”他低声唤来两名最机警老练的斥候,这两人都曾是边军夜不收的好手。
“你们俩,各带两人,分左右两翼,向前摸出五里地,记住,眼睛给我瞪大点,耳朵竖起来,仔细看看这帮鞑子屁股后面,有没有藏着大队人马,特别是重甲骑兵或者更多的弓箭手。
如果确定没有,立刻原路返回报告,注意隐蔽,别让他们提前发现了,咱们……尽量把这伙探路的囫囵个儿留下!”
“是!”崔胜、何二低声领命,迅速点了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土坡,借着沟壑和枯草的掩护,分头向两侧潜去。
韩队长收回目光,对剩下的二十多名斥候下令:“检查火铳,装填弹药,准备接敌,如果崔胜他们确认周围干净,咱们就速战速决!
记住战术,听我号令齐射,优先打马!打完立刻重新装填,准备第二轮!解决战斗后,快速打扫战场,咱们只要还能跑动的完好战马,其他的,一概不管!动作要快!”
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进行着最后的战前准备,他们从专用的皮质铳套中取出夏三式燧发骑铳,熟练地检查火器,然后从腰间弹药盒里取出定装纸壳弹——这是大夏军器司的另一项重要改进,将定量火药和铅弹预先用油纸包好,大大提高了装填速度。
装填完毕,火铳被重新放回马鞍旁的枪套,随时可以拔出射击。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流逝。韩队长始终举着千里镜,监视着那队越来越近的敌军。
对方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大摇大摆地行进着,甚至能隐约听到随风飘来的、肆无忌惮的说笑声和呼哨声。
实际上,清军此番南下的五千前锋骑兵中,并非没有千里镜,去年清廷高层认识到此物的军事价值后,确实制定了千里镜之策,设法从澳门、荷兰人甚至朝鲜渠道搞到了一些,并开始尝试仿制。
但新到的这批千里镜数量有限,且因运输和天气原因,尚未配发到漠南前线,他们依赖的,依旧是老练骑兵的目力和经验。
这在往常或许足够,但今天,面对同样经验丰富且拥有视野优势的大夏同行,这种缺失便成了信息战的致命短板。
崔胜和何二几乎是同时潜了回来,“队长,左右五里范围内仔细查探过了,没有伏兵,没有后续大队烟尘!就他们这一股!”
“好!”韩队长眼中厉色一闪,翻身上马,“全体上马!以我为锋,两翼展开,缓步前进!没有命令,不准开火,不准加速!”
大夏斥候们纷纷上马,虽然心跳加速,但长期训练形成的纪律让他们保持着相对整齐的队形,如同一张缓缓拉开的网,迎着敌军的方向逼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面的满蒙骑兵也发现了他们,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到三里,已经能用肉眼清晰分辨对方的人马轮廓。
清军队伍前方,一名身穿蓝色布面甲、头戴钵胄盔的满洲佐领,名叫通则和,他有些意外,这群南蛮子骑兵看到他们,非但没有立刻调头逃跑,反而摆出了接战的姿态。
“哦?胆子不小啊!”通则和狞笑一声,摸了摸腰间的顺刀,又拍了拍马鞍旁的硬弓,“就这点人马,也敢拦我满洲勇士的路?正好,拿他们的人头,回去给睿亲王报个头彩!儿郎们,跟着我,杀了他们!”
对付同等数量的汉人骑兵,他有十足的把握一个冲锋就将其击溃。
“呜嗬——!”通则和发出一声怪叫,猛地一夹马腹,率先加速。
他身后的满洲骑兵和蒙古骑兵见状,也纷纷呼喝着,开始策马小跑,继而加速,松散的队形开始向冲锋楔形阵靠拢,马蹄声逐渐汇成一片闷雷,蒙古骑兵们也纷纷从箭囊中抽出了箭矢。
对面,韩队长看着开始加速冲锋的敌军,脸上毫无波澜,他计算着距离,右手缓缓举起。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清军骑兵开始将箭搭上弓弦,冲锋的速度越来越快,马蹄践踏得枯草泥土飞溅。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第一排!举铳——” 韩队长的吼声压过了马蹄声。
位于阵型最前方的二十余名大夏斥候,几乎同时从枪套中拔出已经装填好的燧发骑铳,双臂前伸,努力在颠簸的马背上瞄准前方那片迅速扩大的骑兵阴影。
他们瞄准的,并非具体的满蒙骑兵士卒,而是冲锋阵型的前端和那些明显更高大的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