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的河水在夜色中泛着不规则的波纹，那些数据流般的闪光时隐时现，像是某种垂死的信息在挣扎。苏羽靠在冰冷的桥栏上，感受着指尖残留的能量脉动。远处警笛的呼啸被空间扭曲拉长，断断续续如同垂死者的哀鸣。
他刚踏入桥对岸的阴影，整座城市的灯光便开始抽搐。
先是交通信号灯集体失灵。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同时亮起三种颜色，又同时熄灭。等待通行的车辆在混乱中相撞，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彻街道。一个司机从撞变形的车门里爬出来，对着闪烁的路灯破口大骂，却不知道那盏灯刚刚显示过他的银行账户余额。
苏羽躲进一家便利店的后巷，透过玻璃窗看见收银台的显示屏正在播放新闻。女主播的脸在屏幕上扭曲变形，声音断断续续：“...尚未确认...系统故障...请市民保持冷静...”
但便利店里的顾客并不冷静。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疯狂地拍打着Atm机，机器屏幕上的数字正以几何级数增长又归零。“我的钱！”他嘶吼着，“我的钱不见了！”
货架旁的电视突然切换画面，股票走势图变成了一幅毫无逻辑的彩色几何图案。人群中爆发出尖叫，有人开始抢夺货架上的商品。矿泉水、面包、电池——任何能抓在手里的东西都被塞进背包和口袋。
苏羽悄悄退出后巷，转入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街。这里的混乱以另一种形式呈现。沿街的电子广告牌滚动着乱码，偶尔闪现出几句意义不明的诗句。一家咖啡馆的玻璃门上，电子锁指示灯疯狂闪烁，门内的顾客拼命推拉着纹丝不动的门扉。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显示着来自未知号码的数百条信息。最后一条的内容是：“它们来了。”
删除信息时，苏羽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屏幕上留下了一道微弱的能量痕迹，像水面的油彩般缓缓扩散。这与他在桥上感受到的脉动同源，但更加明显，更加...具有传染性。
主街上已经乱成一团。人群从写字楼里涌出，像受惊的兽群般盲目奔跑。有人试图用手机联络家人，却只能对着听筒歇斯底里地重复“喂？喂？”。所有的通讯网络都在发送和接收着毫无意义的数据碎片。
苏羽看见一个年轻女子蹲在路边，对着黑屏的手机哭泣。她的哭泣很快被更大的骚动淹没——一家银行的自动门突然以每分钟二十次的频率开合，将试图进入的人群困在门口。
“是恐怖袭击！”一个男人站在汽车顶上高喊，“他们攻击了我们的系统！”
这个说法像野火般在人群中传播。恐慌找到了理由，混乱被赋予了意义。人们开始用这个解释所有异常：闪烁的灯光、失灵的电梯、错乱的显示屏。恐怖袭击——一个他们能够理解的概念。
但苏羽知道真相远比这更糟。这不是人为的破坏，而是物理规则本身的崩溃。他靠在一面墙上，感受着墙体内部细微的震动。混凝土中的钢筋正在以不自然的方式共振，仿佛在回应某种看不见的力场。
一家电子用品店的橱窗前聚集了人群。所有的电视屏幕都在播放同一个诡异的画面：不断分裂的三角形在旋转，伴随着刺耳的静电噪音。有人试图录下这一幕，但手机摄像头捕捉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图像。
苏羽注意到，那些几何图案与他在河面上看到的数据流闪光有着相同的韵律。这不是随机的错误，而是一种模式，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语言。
街角的报刊亭，报纸头版标题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变化。油墨在纸上流动，重新排列组合成复杂的几何图形。亭主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双手颤抖地试图收起报纸，却发现每一页都在发生同样的变化。
暮色渐深，但城市并未迎来应有的黑夜。扭曲的空间折射着残余的光线，形成一片永恒的黄昏。建筑物投下的影子以错误的角度延伸，时而缩短时而拉长，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呼吸。
苏羽穿过一个小型广场，这里的景象更加超现实。喷泉的水流在空中凝固，形成一道弯曲的拱门。水滴悬停在空中，反射着异常的光线。几个孩子好奇地伸手触摸那些静止的水珠，他们的母亲惊恐地将他们拉回。
广场中央的大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一幅世界地图。各大城市的位置被闪烁的红点标记——纽约、伦敦、东京——每个红点都在扩散，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屏幕下方滚动的文字声称这是全球恐怖袭击的实时动态，但苏羽知道，那其实是几何冲击的传播路径。
恐慌开始升级为暴力。一家珠宝店的橱窗被砸碎，人群涌入抢夺展品。警笛声从多个方向传来，但警车被困在混乱的交通中寸步难行。一个警察站在车顶上吹哨子，试图指挥交通，但他的手势无人理会。
苏羽转入地下通道，发现这里的灯光相对稳定。几个流浪汉围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调频指针在刻度盘上疯狂跳动，偶尔捕捉到几个清晰的词语：“...全球...系统崩溃...保持...”
年长的流浪汉小心地调整着旋钮，他的动作出奇地沉稳。“这东西比那些智能设备可靠多了。”他对苏羽说，眼神里没有其他人的恐慌，“越是简单的东西，越不容易发疯。”
这句话在苏羽脑海中激起回响。他想起奥德赛核心的复杂性，想起那些精密的算法和无限的可能性。也许正是这种复杂性，使得系统在面对几何冲击时如此脆弱。
通道尽头传来尖叫声。苏羽快步走去，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倒地的年轻人。那人的智能手机屏幕碎裂，但更令人不安的是他的手臂——皮肤下隐约可见发光的几何图案，如同纹身般缓缓移动。
“他刚才一直在用手机转账，”一个目击者颤抖着说，“然后手机爆炸了，他的手臂就...”
苏羽蹲下身，指尖再次感受到那种熟悉的能量脉动。这次更强烈，仿佛与伤者体内的图案产生了共鸣。他抬头看向通道顶部闪烁的灯光，意识到几何冲击已经开始影响生物体了。
回到地面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或者说，是某种类似夜晚的状态。天空呈现出不自然的深紫色，星星的位置全部错乱，排列成明显的几何阵列。
街道上的暴力在蔓延，但同时也出现了一些令人意外的景象。在一处断电的街区，居民们点燃蜡烛，用最原始的方式照明。他们分享着食物和水，组织起简单的巡逻队。在系统崩溃的废墟上，一种原始的社区意识正在重生。
苏羽继续向城市边缘移动。他的目的地不明，但本能告诉他必须远离人口密集区。几何冲击在这里表现得更加明显——建筑物的表面浮现出流动的几何花纹，柏油路面上自然形成的裂缝组成了完美的分形图案。
在一个废弃的加油站，他停下来稍作休息。加油机的显示屏上滚动着无意义的数字，但旁边的老式气泵仍然正常工作。简单与复杂，新旧技术在这场灾难中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韧性。
远处，一栋摩天楼突然开始变形。它的表面如同液体般流动，窗户和墙体重新排列，最终固定成一个巨大的多面体。这一幕被许多人目睹，尖叫声甚至传到了苏羽所在的位置。
真正的恐慌现在才开始——当人们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系统故障，而是现实本身的重构。
苏羽靠在一台老式加油机旁，感受着金属表面的冰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上面划动，留下了一道微光的痕迹。那痕迹缓缓扩展，形成一个完美的圆，内部包含着不断变化的几何图案。
他猛地收回手，图案随即消失。
但那种感觉留了下来——他不是这场灾难的旁观者，而是其中的一部分。奥德赛核心赋予他的不仅是知识，还有某种更深层的连接。他能够感知几何冲击，也许，在某个层面上，他也能影响它。
夜色渐深，城市在混乱与恐惧中喘息。信息灾难已经演变为生存危机，而真正的转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