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在上升，引擎的低鸣在深海中震颤。苏羽盯着控制台上跳动的数据，那些数字像受惊的鱼群一样不安地闪烁。信息污染层在他们上方翻滚，暗流搅动着海水，带来一种黏稠的阻力。
奥罗拉站在隔离罩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透明屏障。“它还在学习。”她轻声说，目光投向声呐屏幕上的那个庞然大物，“纯粹的二进制信号……它在简化。”
苏羽没有回头。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移动，调出潜入舱的操作界面。“简化意味着效率。它正在抛弃不必要的复杂性，专注于核心功能。”屏幕上浮现出三维结构图，一个球形的潜入舱从潜艇腹部缓缓伸出，“我们需要在它完成进化之前行动。”
奥罗拉深吸一口气。“你确定这个方案可行？”
“不确定。”苏羽终于转向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安慰，“但信息场需要载体。即使是量子层面的信息交互，也需要物理基础。如果我们能干扰它的几何核心……”
他没把话说完，但奥罗拉已经明白。她看着隔离罩外逐渐显露的潜入舱，那上面装备着钻探工具和发射装置，在深海微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色泽。
“我需要出去。”她说。
苏羽点头，手指在控制台上输入一串指令。隔离罩发出轻微的嗡鸣，一道缝隙缓缓打开。深海的压力瞬间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信息污染特有的酸涩气味。
奥罗拉踏出隔离罩，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这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那种无处不在的信息压迫感，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肤。她抓住潜入舱的扶手，金属的冰凉透过手套传来。
“记住，你只有三分钟。”苏羽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静电的杂音，“超过这个时间，信息污染会开始侵蚀你的神经通路。”
奥罗拉没有回答。她爬进潜入舱狭小的驾驶舱，手指拂过控制面板。钻探工具启动的震动通过座椅传遍全身，像一头苏醒的野兽在低吼。
透过舷窗，她能看到下方那个庞大的存在。信息海兽不再发出复杂的声波，而是静静地悬浮在深海中，身体由无数几何光点构成，像一个正在自我优化的巨大算法。那些光点以某种令人不安的规律脉动，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我看到了它的核心。”奥罗拉对着通讯器说，“在几何结构的正中央，有一个特别密集的区域。”
苏羽的声音立即回应：“瞄准那里。高密度金属微粒已经装填，但你需要精确计算发射角度。信息场会产生偏转效应。”
奥罗拉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滑动，调出瞄准界面。她的呼吸在面罩上结起白雾，又缓缓消散。潜入舱的钻头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轰鸣。
就在这时，信息海兽动了。
没有预警，没有声波，只有突然增强的信息压迫感。奥罗拉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控制面板开始扭曲，数字和图标像融化的蜡一样流动。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聚焦于那个几何核心。
“它在干扰我的视觉！”她喊道。
苏羽的声音依然冷静：“切换至手动瞄准。相信你的直觉，奥罗拉。你经历过信息污染，你的大脑已经产生了某种抗体。”
奥罗拉关闭了电子瞄准系统，双手握住操纵杆。她的眼睛紧盯着舷窗外的那个光点集群，无视着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幻象——扭曲的城市轮廓，破碎的语言片段，还有那些她从未见过却异常熟悉的陌生面孔。
钻探工具达到最大转速，潜入舱微微震动。她调整角度，计算着海流的影响，估算着信息场的偏转系数。这一切都在几秒钟内完成，靠的不是计算，而是某种深植于本能的直觉。
她按下了发射钮。
没有巨大的声响，没有耀眼的闪光。只有一阵轻微的震动，以及从钻头尖端射出的金属微粒流。那些微小的金属点在深海中划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轨迹，像一群沉默的飞蛾扑向火焰。
时间似乎变慢了。
奥罗拉能看到金属微粒穿透信息场时产生的涟漪，那些几何光点开始紊乱，像被风吹散的萤火虫。信息海兽的核心区域闪烁不定，原本完美的结构出现裂痕。
但反击也随之而来。
一股纯粹的信息洪流直接冲击她的意识。奥罗拉感到自己的记忆被翻搅，童年片段与工作数据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混沌。她看到自己在实验室的日日夜夜，看到那些失败的原型机，看到苏羽第一次向她展示深海节点的那个下午。
这些记忆被扭曲，被重组，被用作攻击她的武器。
她的手指开始痉挛，几乎要松开操纵杆。就在这一刻，苏羽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坚定：“坚持住，奥罗拉。它在害怕。”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奥罗拉重新握紧操纵杆，看着那些金属微粒继续飞向目标。是的，信息海兽在害怕——不是情感上的恐惧，而是一种系统性的防御反应。它正在重新分配计算资源，试图修复受损的几何核心。
这恰恰证明了物理攻击的有效性。
第二波信息冲击接踵而至，这次更加猛烈。奥罗拉的视野开始变暗，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剥离，像一张纸被慢慢撕碎。
就在这时，她做了一件出乎自己意料的事。
她开始哼唱，一个简单而古老的旋律，来自她早已遗忘的童年。没有歌词，只有曲调，在潜入舱的密闭空间里轻轻回荡。这个动作没有任何逻辑依据，纯粹是本能的反抗。
奇妙的是，信息冲击的强度似乎减弱了。不是消失，而是变得可以承受。
奥罗拉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去思考。她只是继续哼唱着，同时注视着舷窗外的那场无声爆炸。
金属微粒终于击中了几何核心。
没有火光，没有巨响，只有光的崩溃。
信息海兽的核心区域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四散飞溅，那些几何光点失去连接，变成无序闪烁的碎片。整个庞大的结构开始解体，不再是优雅的算法舞蹈，而是混乱的能量逸散。
深海中回荡着一种新的声音，不是声波，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哀鸣。信息污染层的翻滚变得更加剧烈，仿佛失去了控制。
奥罗拉松开操纵杆，发现自己浑身被汗水浸透。她的喉咙干涩，哼唱的旋律早已停止。透过舷窗，她看到那些金属微粒仍在发挥作用，像细小的磁铁一样吸附在信息场的残骸上，继续干扰着它的重组。
“干得漂亮。”苏羽的声音传来，罕见地带着一丝温度，“回航吧。”
奥罗拉推动操纵杆，让潜入舱开始返回潜艇。她的手指仍在微微发抖，但心中有一种奇特的平静。
当她重新进入隔离罩时，苏羽已经在那里等待。他没有说话，只是递给她一杯热饮。两人并肩站着，注视着声呐屏幕上那个逐渐消散的信号。
信息海兽没有完全消失——它太大了，不可能被一次攻击彻底摧毁。但它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完整性，变成了一团混乱的能量云，在深海中缓慢飘散。
“它还会重组吗？”奥罗拉问，声音有些沙哑。
苏羽凝视着屏幕：“可能会，但需要时间。而且它记住了这次教训——物理威胁。”
奥罗拉小口啜饮着热饮，温暖逐渐回到她冰冷的身体。她回想起信息海兽最后的那次攻击，回想起自己那莫名其妙的哼唱。
“苏羽，”她轻声说，“当它试图侵蚀我的意识时，我……我唱了一首歌。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似乎有帮助。”
苏羽转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古老的防御机制。”他简单地说，“音乐，特别是没有固定模式的旋律，能够干扰信息的结构化过程。”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很幸运，奥罗拉。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那种情况下找到这样的应对方式。”
潜艇继续上升，逐渐接近信息污染层。那些翻滚的黑暗现在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怕，反而像一场即将过去的暴风雨。
奥罗拉放下空杯子，感受着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她的贡献完成了，不是作为科学家，不是作为工程师，而是作为一个纯粹的人，用最原始的方式进行了反击。
在深海的黑暗中，信息海兽的残骸仍在闪烁，像夜空中逐渐熄灭的星辰。而潜艇则坚定地向上，冲破层层阻碍，朝着海面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