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邋遢老道士伸出的那只,本想去揩油摸一把虚空晶石的脏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浑浊的老眼眨了眨,似乎没太听清凌云溪的话。
“你说啥?”
“我说,”凌云溪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你能布下一座,比我更强的阵法,这块石头,就归你。”
老道士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视线在那位阵法堂长老手中,如同捧着祖宗牌位一般捧着的虚空晶石上,和凌云溪那张看不出深浅的脸上,来回扫了几个来回。
他嘿嘿一笑,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极其自然地收了回来,顺势挠了挠自己油腻腻的后颈。
“咳,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老道我这把老骨头,最烦的就是这些画符布阵的细致活儿,费脑子,还耽误睡觉。”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挤出了泪花,一副真的困得不行的模样。
“再说了,天道宗那帮孙子,哪值得老道我亲自出手?你这丫头去,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说完,他便背着手,迈着八字步,溜溜达达地走到一处还算干净的石阶上,一屁股坐下,竟是真的闭上眼,打起了瞌睡,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年轻人要多锻炼”之类的话。
周围的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看着这个行事作风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老道士,心中愈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凌云溪却不再理会他。
她知道,这老家伙滑头得很,想让他出死力,比登天还难。
吴玄掌门与那几位长老,此刻的心思也完全不在老道士身上。他们的全部心神,都被凌云溪刚才那番话,以及手中这几样足以掀起修仙界腥风血雨的神物,给牢牢攫住了。
“凌……太上长老……”那位阵法堂的孙长老,捧着几样材料的手,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他看着凌云溪,声音都带着颤音,“您……您说的图纸……”
“一个时辰后,来我住处取。”
凌云溪丢下这句话,便不再多言,转身朝着自己那座位于后山的小院走去。
她走过的地方,那些正在清理废墟,或是正在为同门疗伤的弟子们,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用一种混杂着敬畏、感激与狂热的眼神,注视着她的背影。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上前。
但当她的身影走过,许多弟子会自发地,默默地,对着她的背影,躬身行礼。
那不是宗门规矩,也不是谁的命令。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对神只的朝拜。
……
这一夜,青玄宗无人入眠。
悲伤与希望,死亡与新生,在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废墟之上,交织成一曲无声的挽歌。
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曦光,刺破云层,照亮这满目疮痍的山门时,所有幸存的弟子,都已经自发地开始了重建的工作。
没有抱怨,没有懈怠。
他们搬开碎石,清理着同门的血迹,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抬到临时搭建的灵堂。
每个人都沉默着,但那份沉默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聚的力量。
那个昨天抱着师兄尸体痛哭的年轻弟子,此刻正红着眼,用一块布,仔细擦拭着灵堂前的一块牌位。他的师兄,虽然被凌云溪用神丹救了回来,但依旧在昏迷之中,生死未卜。可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昨日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相信,只要凌师姐在,师兄就一定能醒过来。
凌师姐,已经成了他们所有人心中,无所不能的信仰。
而这份信仰的源头,凌云溪,此刻却正在自己的小院里,将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阵法图,交到了孙长老的手中。
孙长老几乎是跪着接过去的。
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彻底僵在了原地。
这张图纸上,画的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的阵法。那已经不是简单的符文与阵纹的堆砌,而是一种对天地法则的,匪夷所思的拆解与重构。
图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仿佛蕴含着大道至理。每一个节点,都似乎连接着一处未知的虚空。
什么“九宫八卦”,什么“五行流转”,在这些线条面前,简直就像是孩童的涂鸦。
“这……这是……周天星斗为基,虚空法则为引……引九天罡风为杀伐,纳地脉灵气为守护……神……神迹……这是神迹啊!”
孙长老看着图纸,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
他钻研阵道两百余年,自以为在东域也算是一号人物。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坐井观天。
这张图纸,别说让他布阵,就是让他看懂,恐怕都要耗尽余生。
“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凌云溪的声音,将他从那巨大的震撼中拉了回来。
“不!不!看得懂!弟子看得懂!”孙长老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猛地抬起头,双眼放光,“请太上长老放心,弟子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将这……这座神阵,给建起来!”
说完,他便如获至宝般,抱着那张图纸,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都别睡了!阵法堂的兔崽子们,都给老子滚起来干活!祖师爷显灵了!”
凌云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她走出小院,准备去看看那些重伤弟子的恢复情况。
刚走到半山腰,就看到林枫正指挥着林家的子弟,帮忙修复着一条被毁坏的山道。
他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染血的战甲,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但动作却依旧一丝不苟。
看到凌云溪走来,林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着她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
“辛苦了。”凌云溪的语气很平淡。
“分内之事。”林枫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着凌云溪,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是祝贺她荣任太上长老?还是感谢她又救了所有人?
任何话语,似乎都显得那么苍白。
他看到,几个正在不远处干活的青玄宗弟子,一见到凌云溪,立刻扔下手中的工具,跑了过来,对着凌云溪“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弟子张三,谢过太上长老救命之恩!”
“弟子李四,谢太上长老赐丹!”
他们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无以复加的崇拜。
凌云溪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起来吧,去忙你们的。”
那几个弟子如蒙大赦,又磕了几个头,才千恩万谢地爬起来,跑回去干活了,那劲头,比之前足了十倍不止。
林枫看着这一幕,心中的那份苦涩,又浓了几分。
他发现,自己和她之间,似乎已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她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受万人敬仰。
而他,依旧是那个在泥泞中挣扎的,凡人。
他正想找个由头告辞,凌云溪却忽然开口了。
“林远山,打算如何处置?”
林枫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废去修为,囚于林家地牢,终身不得外出。”
这是他和父亲商议后的结果。
直接杀了,固然解恨,但终究是林家的血脉,传出去,对林家的名声也不好。
“太仁慈了。”凌云溪的评价,简单而直接。
林枫的眉头,微微皱起。
凌云溪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情绪,“一个能为了权力,勾结外敌,不惜牺牲整个家族的人,你觉得,单单囚禁,就够了吗?”
她顿了顿,继续道:“他的背后,是谁在支持他?天道宗给了他什么好处?这些,你都问清楚了吗?”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
他光顾着处理战后的事情,还未来得及,对林远山进行详细的审问。
凌云溪的这几个问题,如同一盆冷水,将他从那份莫名的情绪中,彻底浇醒。
是啊,他在这里感怀伤秋,自怨自艾,可真正的威胁,还远远没有解除。
他看着凌云溪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或许,他与她之间的差距,并不仅仅是修为。
更是这份,永远保持冷静,永远直指核心的,思维方式。
“我……”林枫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愧,“我稍后便去审问。”
“不用了。”凌云溪却摇了摇头,“人,交给我。”
林枫再次愣住。
“你……”
“我有我的方法,能问出一些,你问不出来的东西。”凌云溪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看着林枫,忽然又问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
“天道宗,除了丹药和法宝,最出名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