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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煤油灯下的长谈,像是悄悄推开了一扇窗。

战士们看林心萍的眼神,多了种说不清的信赖。

第二天一早,小赵磨磨蹭蹭凑到正在整理日记的林心萍身边,手里攥着个东西。

“林老师……”

他把手摊开,掌心是枚磨得发亮的子弹壳,上面用刀子歪歪扭扭刻了个“家”字,

“这个,是去年我爹托人带上来的。我家穷,没啥能给的,我爹就把他当民兵时留下的这枚子弹壳给了我,说想家了摸摸它。这个……你能写进去不?”

林心萍接过那枚带着体温的子弹壳,郑重地点头,

“当然能。不仅要写进去,还要把你爹的话也写上。”

小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挠着头嘿嘿笑,又跑回去翻自己的储物箱,想看看还有啥能贡献出来。

这天下午,林心萍在整理那厚厚一沓日记时,被一本1978年的日记深深吸引。

日记的主人叫郑卫国,字写得刚劲有力。

这本日记里,反复出现一个名字:阿依夏木。

“……1978年10月3日,晴。阿依夏木又来了,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背着比她人还高的背篓,里面是她阿妈新打的酥油和奶渣。她汉话说得不好,只会冲我们傻笑,露着刚掉了门牙的豁口。我们教她写‘中国’和‘解放军’,她学得可认真,小手冻得通红也不肯放下笔……”

“……1979年元旦,雪。阿依夏木跟着她阿妈来送年货,偷偷塞给我一个用羊毛线编的手链,说是她阿妈教她编的,戴着暖和。这小丫头……”

“……1979年4月,风大。阿依夏木说她想上学,可村小学太远。我们几个商量,以后每次她来,轮流教她认字、算数。班长说,这叫‘军民共建扫盲班’……”

日记在1980年夏初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写着,

“……明天退伍。把剩下的笔记本和铅笔都留给阿依夏木,希望她能一直学下去。小丫头,要好好长大啊。”

林心萍合上日记本,心头沉甸甸的,又暖烘烘的。

窗外,暴风雪依然在呼啸,但她的心,已经被那个叫阿依夏木的藏族小姑娘,和那群可爱的战士,带到了几年前那个阳光和煦的午后。

“阿依夏木?”

正巧陈大勇路过,探头看了一眼日记本,

“我知道!山脚下扎西村的,她阿妈就是每年雪化后,第一个背酥油上来的卓玛阿妈!”

“那阿依夏木现在……”

林心萍急切地问。

陈大勇挠挠头,想了想,

“后来好像嫁人了,嫁到山外去了吧?有好几年没见着了。郑班长,就是写日记这位,退伍前那阵子,总望着山下发呆,还跟我们念叨,不知道那小丫头还记不记得怎么写自己名字,算数有没有进步。”

一个念头,像雪原上破土而出的嫩芽,在林心萍心里顽强地扎下了根。

她想去找到阿依夏木,不仅仅是为了补全一段日记,更是想替那位牵挂的郑班长,看看那朵他曾经浇灌过的格桑花,如今是否安然绽放。

……

三天后,肆虐的暴风雪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

风势减弱,雪也变成了细碎的粉末。

林心萍找到带队的王政委,提出了下山的想法。

“下山?就现在这天气?”

王政委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看向窗外依然白茫茫的一片,

“小林,这不是闹着玩的。山路本来就险,加上这积雪,太危险了。”

“政委,我必须去一趟。”

林心萍拿出那本郑卫国的日记,翻到有关阿依夏木的几页,

“日记的主人,还有哨所里很多老兵,心里都牵挂着这个藏族小姑娘。我想找到她,把后来的故事带回来。这不仅仅是找到一个故人,更是连接起一段断了线的军民情谊,是给老虎牙一个温暖的句号。”

她的眼神坚定,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王政委看着这个外表文静,内心却有一股执拗劲儿的女作家,又看了看她身旁已经默默开始检查行装的戚何,知道拦不住。

“要去可以,必须有人跟着,还得是最熟悉山路的人。”

王政委最终松了口。

“我去!”

陈大勇立刻站出来,

“扎西村我熟,卓玛阿妈家我也认得路。而且这天气,我更知道哪儿能走,哪儿不能走。”

最后,一个三人小队组成了。

陈大勇打头,戚何断后,林心萍走在中间。

他们用背包绳把三人连在一起,带上简单的干粮、水壶、指南针,以及那本至关重要的日记,在上午天色稍亮时,踏出了哨所的门。

下山的路,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自然搏斗。

积雪深及膝盖,每拔一次腿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风虽然小了,但卷起的雪沫打在脸上,依然像细针扎一样疼。

能见度很低,几米之外就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悬崖。

陈大勇走在最前面,用一根长木棍探路,每一步都踩得异常谨慎。

戚何紧紧拉着连接在林心萍腰间的绳子,既要留意她的脚步,又要警惕身后的情况。

林心萍咬紧牙关,努力跟上陈大勇的节奏,肺部因为寒冷和缺氧火辣辣地疼,但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郑卫国日记里的字句,那成了支撑她前进的最大力量。

短短十几里山路,他们走了近四个小时。

当看到扎西村那些低矮的,被厚雪覆盖的土坯房轮廓时,三人都不由得长长松了口气。

扎西村静得出奇,只有几缕倔强的炊烟从厚厚的积雪下钻出来,表明这里还有人生息。

陈大勇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村子东头一户人家。

院墙是石头垒的,木门紧闭。

陈大勇拍打门板,用生硬的藏语喊着,

“卓玛阿妈!卓玛阿妈在吗?”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慈祥的藏族老阿妈的脸。

她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人,顿时惊喜地叫了一声,连忙把门完全打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说,

“陈班长?哎呀,快进来,快进来!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下来了?”

屋里比外面温暖太多,一个铁皮炉子烧得正旺,上面坐着的大铜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浓浓的奶茶香弥漫在整个房间。

卓玛阿妈手脚麻利地给他们倒上滚烫的酥油茶,又端出一盘风干的牛肉和奶渣。

“先喝点,暖暖身子。”

卓玛阿妈关切地看着他们冻得发红的脸颊。

喝下几口热茶,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林心萍这才缓过劲,拿出那本日记,说明了来意。

她翻到郑卫国描述阿依夏木的段落,指给卓玛阿妈看。

卓玛阿妈不识字,但听到“阿依夏木”的名字,又看到日记本上那些工整的汉字,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颤巍巍地起身,走到里屋,翻找了半天,捧出一个洗得发白,边角已经磨损的军用挎包。

挎包是军绿色的,正面用红线绣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虽然褪色,但依然清晰。

“这个……是郑班长,退伍那天留下的。”

卓玛阿妈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挎包,声音有些哽咽,

“他说,他就要走了,没什么好东西留给夏木。这个挎包结实,留给夏木上学用,装书,装本子……”

林心萍接过挎包,感觉手里沉甸甸的。

她小心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本旧课本,纸张已经泛黄卷边。

课本下面,是一沓用粗糙的作业纸仔细订成的小本子。

她轻轻翻开最上面一本,扉页上,用铅笔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写着四个汉字,阿依夏木。

后面的页面上,是简单的汉字抄写,

“人、口、手、山、水、田……”

还有用稚嫩笔迹完成的加减法算术题。

字迹从最初的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到后面渐渐变得工整、规范。

可以想象,当年那个豁着门牙的小女孩,是怎样在跳跃的油灯下,趴在炕沿上,认真地书写着这些改变她命运的符号。

而那个即将离开的战士,又是怀着怎样的期望与不舍,留下了这些承载着知识与希望的物品。

“阿依夏木……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

林心萍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段尘封的温情。

卓玛阿妈擦了擦眼角,指向窗外更远的,被雪雾笼罩的山谷方向,

“嫁人了,嫁到那边白玛牧场去了。她男人是牧场上的兽医,有文化,人也好。她自己……争气,上了学,后来考上了,现在是老师了,在白玛牧场小学,教娃娃们念书认字呢。”

老师!

林心萍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欣慰涌上心头。

郑班长,你看到了吗?

你当年教她写名字的小丫头,如今在教更多的孩子写字了!

“阿妈,我们能去见见她吗?”

林心萍急切地问。

卓玛阿妈看看窗外依然不小的风雪,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路是不太好走,但你们大老远来……我让邻居家小子赶牛车送你们一段,剩下的路,就得自己走了。”

告别了千恩万谢的卓玛阿妈,三人挤上了一辆简陋的牛车。

赶车的是个十几岁的藏族少年,不爱说话,只是憨厚地笑着,熟练地驾着牛车在积雪的土路上缓慢前行。

牛车只能送他们到牧场边缘,剩下的路,又得靠双腿。

风雪似乎专门和他们作对,又渐渐大了起来。

等他们远远望见白玛牧场那两间低矮的土坯校舍,以及校舍前那面在风雪中依然顽强飘扬的五星红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远处的雪峰。

一个裹着厚厚头巾、穿着藏袍的身影,正在给学校那扇破旧的木门上锁。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藏族女子,脸庞被高原强烈的阳光和风霜刻画得红润而健康,眼睛很大,眼神清澈明亮,带着牧民特有的纯朴和坚韧。

陈大勇试探着,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喊了一声,

“阿依夏木?”

女子愣了一下,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三个几乎成了雪人的陌生人。

她的目光在陈大勇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到林心萍和戚何身上,最后,重新回到陈大勇脸上。

忽然,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一抹难以置信的惊喜闪过,她用流利得让人惊讶的汉语脱口而出,

“陈……陈班长?是你吗?陈班长!”

“真是你!阿依夏木!”

陈大勇也笑了,用力点头。

小小的校舍里重新生起了炉火。

阿依夏木,现在应该叫阿依老师!

手脚麻利地给他们倒上热茶。

教室里只有几张破旧的课桌和一块用墨汁涂黑的黑板,但收拾得很干净。

墙上贴着汉语拼音表和简单的汉字挂图,还有孩子们稚嫩的画作。

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好奇地围在门口,探头探脑,被阿依夏木用藏语轻声哄了几句,才嘻嘻哈哈地跑开。

阿依夏木听林心萍讲明来意,又从她手中接过那本泛黄的日记和那个军绿色挎包。

她沉默了很久,只是用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挎包上“为人民服务”的字样,眼眶越来越红。

“我记得……”

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郑班长,王班长,陈班长……还有好几个哥哥,我都记得。他们教我写名字,写‘中国’,写‘解放军’。给我糖吃,那种花花绿绿的糖纸,我攒了好久。我阿妈总说,他们是好人,是雪山上的雄鹰,是保佑我们的‘金珠玛米’(解放军)。”

她起身走进里间,那是她隔出来的简陋宿舍兼办公室。

不一会儿,她拿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老式铁皮盒子走出来。

打开盒子,里面珍而重之地放着那几本旧课本,还有一张用油纸仔细包着的照片。

阿依夏木小心地展开油纸,将照片递给林心萍。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但影像依然清晰,四五个穿着军装,笑容灿烂的年轻战士,围着中间一个穿着臃肿藏袍,梳着两条乱糟糟小辫、正对着镜头咧嘴傻笑的女孩。

背景就是“老虎牙”哨所那熟悉的石头房子和飘扬的国旗。

“这是……”林心萍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