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荧光惨白,映着楚风略显疲惫的脸。
页面抬头是红灿灿的宋体字——“城市劳动者薪火计划”便民服务端口。
这玩意儿原本是给社区志愿者登记工时的,现在成了他企图“混入体制”的跳板。
职业栏,他敲下“民间守灶人”五个字;服务类型,勾选“跨时代能源维护”。
鼠标滑到“生物特征备案”那一栏,系统弹窗要求上传一张“工作环境实时照”。
楚风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刚跳过零点。
子时正刻,阴阳交割。
他起身,抓起角落那把用来铲煤的铁锹,往左肩上一扛。
左手那枚血塑指环调整角度,正对着镜头,身后是夜炉社那口吞吐着火舌的老灶。
他微微侧身,下巴抬起十五度,眼神放空。
这姿势他对着档案里那张发黄的黑白照练了不下五十遍——那是上一任司炉张建国死前的最后一张工作照。
“咔嚓。”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身后的炉火诡异地静止了一瞬,仿佛有个看不见的影子在他身后重叠了一下。
照片上传,进度条走了三秒。
【您的申请已提交,正进入人工加智能双重审核,预计耗时:七个工作日。】
“七天?黄花菜都凉了。”
苏月璃那边的键盘声像暴雨打芭蕉。
她指尖夹着那枚从老鼠嘴里抠出来的金属片,另一只手在调音台上飞快推拉。
“那不是数据,是声音锁。”她头也没回,屏幕上的波形图乱得像团麻线,“这帮东西把激活指令藏在特定的赫兹里。也就是俗称的‘对暗号’。”
没过两分钟,音箱里传出一阵沙沙声。
那是深夜城市的白噪音:高架桥的车流、便利店的关门声、急诊室的呼叫铃,混合着一百多个志愿者宣誓录音的剪辑片段。
这文件被她命名为《接班声明V1.0》。
苏月璃把音频线直接插进了连接着主灶的风箱端口。
“滋——”电流声炸响。
三分钟后,灶台上方的烟熏墙面像老旧显示屏一样闪了闪,一行暗红色的火星拼凑出文字:
【权限不足,请绑定实体工牌。】
“呵,官僚主义。”苏月璃把耳机往桌上一扔,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它不仅学会了上网,还学会了查身份证。”
楚风看向阿蛮。
苗疆汉子盘腿坐在墙角,面前摆着一只巴掌大的黑陶蛊炉。
炉子里没有火,只有翻滚的浓稠液体。
阿蛮伸手要东西。
楚风拔了根头发,又用刀片刮了点指尖的老茧皮屑,最后在一个冷凝管上哈了口气,接了一小瓶水,递了过去。
发乃血之余,皮乃身之盾,气乃命之源。
阿蛮把这些零碎全扔进蛊炉,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那是上次没用完的“替岗符”。
符纸入炉即化,黑陶炉子里传出金属碰撞的脆响。
阿蛮突然张嘴,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心头血喷在那团正在成型的液体上,嘴里那串晦涩难懂的苗语咒词骤然拔高。
《换命经》,残篇。
屋内所有的铁器——铁锹、水管、甚至楚风兜里的钥匙,都在这一刻与其产生了共振,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
“当啷。”
一枚灰白色的牌子被阿蛮从炉子里倒了出来,还在冒着热气。
楚风捡起来,烫手。
牌面非金非玉,摸上去像是一块打磨光滑的骨头。
上面赫然印着他在刚才拍的那张照片,黑白底色,神情肃穆。
编号:Lh。
职务:代职司炉。
有效期:未知。
“这也行?”楚风摩挲着那行凹凸不平的字迹。
“还没完。”苏月璃把牌子递给一直守在窗边的雪狼,“去那个点。”
雪狼没废话,接过牌子翻身跃出窗户。
他的身影融入夜色,像一滴水汇入大海。
二十分钟后,楚风眼中的世界里,一条灰色的线条在地下管网中极速穿梭,最终停在了热力总站外围的一处排污口。
那是上次发现秘密烟道的位置。
雪狼将滚烫的工牌死死贴在满是铁锈的管道内壁,另一只手按下了随身携带的声波发生器。
特殊的共振顺着管道传导。夜炉社的地板开始微微震动。
楚风走到窗前,远眺城北方向。
那里有一根废弃多年的大烟囱。
此时此刻,那烟囱口突然喷出一股极淡的青色火焰。
一秒,两秒……一直持续了整整二十七秒。
二十七秒,对应七九年冬夜殉职的二十七人。
火焰熄灭的刹那,楚风的破妄灵瞳穿透层层钢筋水泥,看见热力总站主控室那片废墟之下,那台早已锈死的蒸汽压力表,指针极其艰难地、“咯吱咯吱”地转了一整圈,最后颤巍巍地停在了绿色的“运行”区间。
此时,夜炉社内。
楚风深吸一口气,把那枚依然带着余温的工牌挂在脖子上。
他走到灶台前,不再是那种面对怪物的警惕,而是像面对一位严苛的老领导。
他站得笔直,朗声说道:“我,楚风,自愿承接薪火职责。不为封印,只为供暖。”
话音落地,胸口的工牌骤然发烫,简直像块烧红的烙铁。
工牌背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弹开一个暗格,里面露出一枚微型的、正好能容纳指环的插槽。
这就是最后的密钥。
楚风毫不犹豫地拔下左手那枚血塑指环,稳稳地按了进去。
“轰!”
不是爆炸,是轰鸣。
这一瞬间,全城二十七处散落在老社区的废弃锅炉房同时爆燃起青色火苗。
夜空中,北斗七星最末端的那颗摇光星,毫无征兆地亮了一瞬。
楚风闭上眼。
视野变了。
不再是具体的物体,而是一张巨大的、流动的热能网络。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在向这座城市的毛细血管输送着某种温热的能量。
远郊水厂那个恐怖的沉淀池底,完全由铁渣凝聚的人形缓缓跪了下去。
它那双只有轮廓的大手捧起一抔浑浊的泥水,高高举过头顶,像是在递交权柄,又像是在祈求宽恕。
楚风睁开眼,瞳孔深处,两簇金色的火苗正在静静燃烧。
“现在,”他揉了揉滚烫的胸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该我们来说说,这锅火到底该怎么烧了。”
墙角,那只断了半个耳朵的老鼠依然蹲在那儿。
它那双绿豆眼盯着楚风胸口的工牌,尾巴尖端延伸出的那条红色因果线,此刻竟化作一条笔直的光轨,直直刺向城市地底最深处——那里,还有一大片连破妄灵瞳都无法穿透的黑暗区域。
楚风拉开那张吱呀作响的电脑椅坐下,那种掌控了一切的亢奋感正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饥饿感。
这火点着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这炉子胃口大得很,光靠这点煤砖,怕是撑不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