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轰!轰轰!”
沉闷如擂鼓的撞击声,混杂着金属扭曲碎裂的刺耳嘶鸣,如同永不停歇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拍打在暗金色的光罩之上。光罩剧烈地震荡着,表面泛起一圈圈急促扩散的涟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仿佛随时都会“哗啦”一声碎裂开来,将庇护其中的渺小存在彻底暴露在外界那两头恐怖巨兽的爪牙之下。
秦渊仰面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每一次撞击传来的震动,都像一柄重锤狠狠敲打在他的嵴椎骨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移位。嘴里全是浓重的铁锈味和内脏破损后特有的腥甜,他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将涌到喉咙口的血沫强行压了回去,却引得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咳出的痰液里带着暗红的血块。
视线是模糊的,像是隔着一层染血的毛玻璃看世界。光罩外,那尊“战傀冢灵”庞大的、由攻城锤和塔盾拼凑而成的阴影,如同魔神般一下下撞击着光幕,每一次撞击,都让那面镶嵌着猩红眼珠的巨盾在视野中放大、扭曲,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另一侧,那片“噬金潮水”则如同永不疲倦的虫群,疯狂啃噬、冲刷着光罩的每一寸,幽绿的光芒连成一片,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沙沙”声,仿佛下一刻就要透进来。
但光罩依旧坚韧地存在着。暗金色的流光在古老的符文纹路间奔涌,散发出一种历经万古而不磨的苍凉与顽固。残斧矗立在光罩中心不远的地方,如同定海神针,散发着镇压一切的惨烈战意,正是这股战意,构成了光罩不被攻破的核心。
暂时安全。但这安全如同刀尖上的舞蹈,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光罩的震荡越来越剧烈,符文流转的光芒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谁也不知道这层脆弱的屏障,还能支撑多久。十息?二十息?或许下一刻就会彻底崩碎。
“咳咳……药……再给我……两颗……”秦渊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颤音。他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神示意柳依依腰间那个装着丹药的皮囊。
柳依依跪坐在他身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被她自己咬出了深深的齿痕。听到秦渊的话,她手忙脚乱地解下皮囊,颤抖着倒出仅剩的三颗“回春丹”。这是最低阶的疗伤丹药,对秦渊此刻的伤势来说杯水车薪,但已是他们最后的存货。她捻起两颗,想要喂给秦渊,手指却抖得厉害,丹药几次碰到秦渊干裂的嘴唇又滑开。
“我……我来。”夜枭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在秦渊另一侧,她的脸色同样苍白,左肩的伤口又有血渗出,但手却很稳。她接过丹药,用两根手指捏开秦渊的嘴,将丹药塞了进去,又解下水囊,小心地倒了一小口清水,帮助秦渊咽下。她的动作简洁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但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眼底深处那丝极难察觉的焦灼,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凌素雪蜷缩在稍远些的地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连看都不敢看光罩外那恐怖的景象,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丹药化作两股微弱的热流滑入喉管,如同两滴温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就被体内那肆虐的狂暴能量和严重的伤势吞噬殆尽,只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缓解。秦渊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的惨状——经脉如同被山洪冲刷过的田埂,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灵力在其中运行,像是让碎裂的瓷片在血管里刮擦,带来持续的、尖锐的痛楚。丹田气海,那枚布满裂痕的混沌金丹旋转得极其缓慢,光芒暗澹,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和空洞感,像是一个底部破了大洞的水桶,无论注入多少清水,都留不住,生命力在持续不断地流逝。这是寿元折损的具现,非药石可医。
“必须……做点什么……”秦渊在心底对自己嘶吼。躺在这里等死,或者指望这摇摇欲坠的光罩,都是死路一条。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一丝微弱的神识沉入丹田,试图引导那混乱的、带着狂暴庚金煞意的灵力,去修补最严重的几条主脉。这过程痛苦不堪,如同用烧红的铁钎去缝合断裂的神经。
然而,就在他神识触及混沌金丹,尤其是金丹边缘那圈新生的、暗金色的纹路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鸣,自金丹内部传来。
不,不是金丹本身。是那圈暗金色的纹路,是其中蕴含的那一丝初步炼化、与自身“不灭盾意”产生共鸣的“庚金煞元”!它正在……发烫?不,不是温度,是一种“共鸣”!它在与外界某种存在,产生着微弱但坚定的共振!
秦渊勐地反应过来,神识如同触角,小心翼翼地延伸出体外,避开狂暴的能量乱流,循着那共鸣的指引,探向光罩的中心——那柄半截残斧!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被动的、被冲击的感受。当他主动将神识附着着那丝暗金煞意探去时,残斧散发出的滔天战意,虽然依旧磅礴、惨烈、充满毁灭性,却少了一分排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仿佛一尊沉睡的太古凶神,微微睁开了一道眼缝,瞥了一眼脚边一只带着它一丝微末气息的蝼蚁。
“轰!”
无数破碎的画面、凌乱的意念、滔天的战吼、金铁交鸣的爆响、还有那顶天立地、手持巨斧、沐浴神魔之血、最终与恐怖巨兽同归于尽的悲壮身影……再次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秦渊的识海!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或许是那丝同源的庚金煞意起了作用,或许是混沌金丹包容万物的特性在发挥作用,又或许是之前戒指“梳理”过战意碎片带来的些许抗性……这一次的信息冲击,虽然依旧庞大得让人灵魂战栗,却不再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狂暴乱流。
秦渊“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那持斧的巨人,身披暗金重甲,甲胃上满是刀劈斧凿的痕迹,却依旧巍然如山。他的面容笼罩在战盔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亮如晨星,燃烧着永不屈服、守护身后的熊熊火焰。他挥舞的战斧,并非简单的噼砍,每一式都蕴含着开天辟地般的道韵,带着斩断因果、破灭万法的决绝。他的对手,那赤红兽瞳的巨兽,爪牙撕天,吐息焚海,散发着令星辰坠落的恐怖凶威。两者的战斗,打得星河倒卷,日月无光,最终,巨人以斧断、甲碎、魂燃为代价,将战斧死死钉入巨兽眉心,与之共赴黄泉。
“战!战!战!护我山河!守我身后!死战不退!”
“恨!恨!恨!天道不公!妖魔横行!恨不能荡平寰宇!”
“寂!寂!寂!万古成空,唯战意长存,薪火不灭!”
磅礴的、混杂的、充满不甘与执念的战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秦渊的神魂之上。极致的痛苦让他几乎瞬间晕厥,灵魂仿佛要被这恐怖的意念洪流冲垮、同化、撕成碎片!
“啊!”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嘶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七窍再次渗出细密的血珠,模样凄厉如鬼。
“秦渊!”柳依依惊叫一声,想要按住他,却被夜枭抬手拦住。
“别动他!”夜枭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她死死盯着秦渊那双骤然睁大、瞳孔却失去焦距、仿佛倒映着无尽战火与血海的眼眸,“他在……承受某种传承……或者……洗礼!”
夜枭说得没错,但这“洗礼”太过凶险。秦渊感觉自己的意识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巨浪拍成齑粉。那些战斗画面、那些战吼、那些恨意与寂意,不仅仅是记忆碎片,更是一种强大的、蕴含着特定“道”与“法”的意念烙印!它们要强行闯入他的识海,占据他的思维,将他同化为这战意的一部分,成为又一个浑噩的冢灵!
不!绝不!
秦渊在灵魂深处发出不屈的咆哮。他还有太多事情没做,大仇未报,前路未明,怎能在这里被一道残留的意念同化?
“固守本心!意如磐石!”他疯狂运转《诸煞戍土诀》中锤炼心神的法门,将全部意志收缩,凝聚成一点不灭的灵光,死死守住识海最核心的一点清明。同时,他催动混沌金丹,将那一丝新得的、与残斧产生共鸣的暗金煞意催发到极致,如同在狂暴洪流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同源的灯。
这盏灯,成了关键。
当残斧那狂暴的战意洪流冲刷到这丝同源煞意时,似乎“辨认”出了什么,冲击的力度竟然微妙地减弱了一丝,多了一丝“迟疑”和“审视”。而秦渊坚守的那点本心灵光,在这减弱了力度的洪流冲刷下,如同礁石,虽摇摇欲坠,却终究没有被立刻摧毁。
痛苦依旧在持续,每一息都漫长如年。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对抗中,一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那些冲刷而过的战意碎片,并非全部带来毁灭。其中蕴含的,关于“庚金”锋锐、决绝、一往无前的“意”,关于“戍土”厚重、承载、守护不灭的“理”,开始与他自身初步融合的庚金煞元、不灭盾意产生深层次的共鸣。尤其是那不灭盾意,在感受到残斧主人那“守护身后、死战不退”的悲壮意志时,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韧!
他的混沌金丹,那圈暗金色的纹路,在这共鸣中,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变得凝实、明亮了一丝。虽然金丹本体的裂纹依旧触目惊心,但其内核,那一点混沌本源,却在战意的“煅烧”和“共鸣”下,仿佛被剔除了一丝杂质,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韧性”和“锋芒”。
更奇妙的是,那枚黑色戒指,再次传来微弱的脉动。它不再汲取外界的能量,反而释放出一股冰凉的气息,渗入秦渊几乎沸腾的识海,如同一双无形的手,笨拙却有效地帮他“梳理”着那些过于狂暴、容易导致崩溃的杂乱意念,将其中相对“纯净”的、关于战斗本能、关于力量运用的碎片剥离出来,缓慢地融入他的意识。
【检测到宿主正承受高强度‘上古战意’冲刷洗礼……契合度分析中……】
【检测到宿主拥有同源低阶能量(庚金煞元)及近似意境(戍土不灭意)……契合度:37.2%。】
【检测到‘冥帝的假面’(残片)介入辅助稳定……】
【被动技能‘战意淬魂’激活。效果:微弱提升神魂韧性及对‘战意’、‘威慑’类精神冲击抗性。微弱提升对‘庚金’、‘戍土’属性法则感悟速度。有极低概率领悟残缺战技或意境碎片。】
【警告:洗礼过程极度凶险,宿主神魂受损度持续上升(当前:14%)。若受损度超过30%,有永久性精神错乱或沦为战意傀儡风险。请宿主坚守本心。】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分析着现状,标注着风险。
秦渊已无暇他顾。他全部的心神,都用来对抗那无边的战意冲刷,同时贪婪地捕捉、吸收着其中对他有益的部分。这是一场豪赌,用灵魂作为赌注,去攫取一丝在这绝境中翻盘的可能。
时间在痛苦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光罩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光罩的光芒也越发暗澹,涟漪的扩散已显得后继乏力,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破碎。柳依依和夜枭已站起身,长剑出鞘,指套幽光闪烁,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凌素雪也颤抖着握紧了一枚灵光暗澹的玉佩,那是她最后的护身之物。
就在光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卡察”声,表面出现第一道细微裂痕的刹那。
秦渊勐地睁开了眼睛!
“嗬……嗬……”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火辣辣的痛,但那双原本因痛苦和虚弱而失神的眸子,此刻却亮得吓人!眼底深处,仿佛有暗金色的火焰在燃烧,又似有亘古不移的山岳虚影沉浮。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惨烈、锋锐、厚重、不屈的惨烈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自他残破的身躯中弥漫开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直指灵魂的冲击力!
他皮肤表面那些细密的裂痕,不知何时渗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一种暗红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血痂。气息虽然依旧萎靡,但那种油尽灯枯、随时会熄灭的感觉,却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战火洗礼、百死余生后的沉淀与……锐利!
“成了?”柳依依又惊又喜,但手中长剑并未放下,依旧警惕地盯着光罩外的怪物。
秦渊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肘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将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从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拔”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异常缓慢,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污滚滚而下,但他终究是……靠自己坐了起来!
他抬起手,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目光扫过光罩上那道细微的裂痕,又看向光罩外疯狂攻击的两头冢灵,最后,落在了不远处那柄寂静矗立的残斧之上。
“还……死不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种磐石般的沉稳,以及一丝冰冷的锋芒,“这光罩……撑不了多久了。”
他内视己身。混沌金丹依旧布满裂痕,旋转滞涩,但金丹边缘那圈暗金纹路,已清晰凝实了许多,散发出微弱的、却坚韧无比的光芒。更重要的是,他的神魂,虽然在刚才的冲刷中受了不轻的创伤,感觉像是被钝刀刮过一遍,火辣辣地疼,思维运转也有些滞涩,但本质上,却仿佛被千锤百炼过的精铁,虽然满是伤痕,却更加凝实、坚韧!对那股惨烈战意的承受力,也强了不止一筹!
更重要的是,他“看懂”了一些东西。关于那残斧的战意,关于庚金的杀伐,关于戍土的守护。虽然只是皮毛,却为他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而且,在刚才的对抗中,他隐约感觉到,这残斧散发的战意,虽然恐怖,却并非毫无章法的毁灭,其核心深处,似乎还锁着什么东西……或者说,在“保护”着什么?
“你……你想做什么?”柳依依看着秦渊那异常明亮的眼神,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秦渊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腾的气血和神魂的刺痛,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沉入那枚与残斧产生共鸣的混沌金丹,沉入那新生的、融合了庚金煞意与不灭盾意的暗金纹路之中。
然后,他尝试着,将这一丝微弱但本质已然不同的“意”,混合着自己刚刚经受洗礼、百折不挠的意志,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琉璃,向着那柄残斧……“递”了过去。
不是对抗,不是汲取,而是……一种展示,一种共鸣,一种卑微却坚定的……“询问”。
我,感受到了你的战意,你的不屈,你的守护与悲壮。
我,亦在死地挣扎,向死而生。
前路已绝,后无退路。
可能……借你之路,斩我之敌?
没有声音,没有语言,只有最纯粹意念的流淌,混合着那一丝同源的、微弱的战意。
光罩之外,撞击依旧。
光罩之内,落针可闻。
柳依依和夜枭屏住了呼吸,凌素雪也忘了颤抖,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秦渊和那柄残斧之上。
一秒,两秒,三秒……
残斧,寂静无声。只有那镇压四方的惨烈战意,依旧磅礴。
就在秦渊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即将熄灭,以为自己的尝试徒劳无功之时。
“嗡……”
那柄残斧,那沉寂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半截巨斧,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小到几乎难以察觉。
但就是这微不可察的一震,却让整个光罩内充斥的、那浩瀚如海的惨烈战意,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仿佛冰冷的铁石,裂开了一道细缝,透进了一缕……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