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审讯室的冷光灯直直打在金属桌面上,泛着刺眼的白光,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半。林辰坐在桌子的一侧,双手被铐在桌下的铁环上,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眼底的疲惫比在孤儿院时更甚。身上的外套沾着些许灰尘,是方才被带离时蹭到的,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平静——仿佛坐在这里的不是等待审判的罪犯,而是前来陈述事实的证人。
审讯官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厚厚的卷宗,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林辰,男,32岁,无固定职业,籍贯本市。”审讯官翻开卷宗,目光扫过纸上的信息,语气严肃,“从2023年秋至今,你涉嫌杀害王启山、刘建国等七人,是否认罪?”
林辰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审讯官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闪。“我认罪。”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七个人,都是我杀的,手法、时间、地点,你们想知道的,我都会说。”
审讯官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以往遇到的嫌疑人,不是极力辩解,就是沉默抗拒,像林辰这样坦然认罪的,实属罕见。他顿了顿,继续问道:“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
林辰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白纸上,那里倒映着冷光灯的光斑,像是当年体罚室里冰冷的水泥地。“他们该杀。”他只说了四个字,语气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淡然,“王启山主导‘选童计划’,虐待、贩卖儿童;刘建国是孤儿院的护工,帮着王启山看管孩子,手上沾着不止一条人命;还有其他人,要么是参与者,要么是帮凶,要么是压下真相的保护伞——他们每一个人,都欠着那些孩子的命。”
“所以你就可以动用私刑?”审讯官追问,“法律会制裁他们,你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
林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却又很快消散,只剩下疲惫。“法律?”他轻声重复,“当年那些孩子求助的时候,法律在哪里?陆明叔叔试图揭露真相,却被诬陷篡改案卷,身败名裂的时候,法律在哪里?我等了十年,等不到正义,只能自己动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我知道杀人犯法,我也知道我的行为不符合法律规定。但我不后悔,因为如果我不做,那些孩子的冤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审讯官还想再说些什么,坐在单向玻璃后的沈砚却抬手示意,让他暂停。沈砚的目光紧紧盯着林辰的手腕,那里隔着薄薄的衣袖,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疤痕,蜿蜒如蛇,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那是当年被王启山的人用铁链抽打留下的痕迹,和体罚室里发现的铁链痕迹完全吻合。
沈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那里也有一道相似的疤痕,是当年为了保护名单,和歹徒搏斗时留下的。他忽然想起林辰日记里的记载,想起那些被虐待的孩子的证词,想起陆明那个凉透了的馒头——眼前这个坦然认罪的男人,曾经也是个渴望被救赎的孩子,只是黑暗太过漫长,他终究没能等到光明,只能自己化作一把刀,劈开黑暗,也劈开了自己。
“名单。”林辰忽然开口,打断了审讯室的沉默,“我交给沈队长的布包里,有一份完整的名单,除了已经被我惩处的七个人,还有十五个在逃人员,三个保护伞。名单上写着他们的姓名、住址、联系方式,还有当年参与‘选童计划’的具体罪行。”
他的目光转向单向玻璃的方向,像是知道沈砚就在那里,“沈队长,我知道你一直在查这个案子,也知道你当年为了保护名单上的三个孩子,不惜修改尸检报告,背负骂名。我在日记里都记着,那些孩子现在都活得很好,这就够了。”
沈砚的心猛地一震,他没想到林辰竟然知道当年的事。当年他修改报告,只是为了隐藏那三个还活着的孩子的信息,避免他们被王启山的人找到,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就连陆时都不知道真相。林辰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审讯官刚想问,就被林辰打断了。
“我一直在关注你们。”林辰说,“我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为那些孩子着想,还有没有人为真相奔波。沈队长,你没有让我失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名单是真的,每一个名字都经得起核查。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抓住那些在逃的人,追究那些保护伞的责任,给那些死去的孩子、活着的受害者,一个交代。”
“至于我自己。”林辰的目光重新落回审讯官身上,“我杀了人,犯了故意杀人罪,我愿意接受法律的任何制裁,不需要辩护,也不需要减刑。我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庭审公开,让更多人知道‘选童计划’的真相,让更多人关注那些被虐待、被贩卖的孩子,让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审讯官记录的手一顿,抬头看向林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矛盾的光环——他是手上沾着鲜血的凶手,却又怀着一颗救赎的心;他坦然认罪,却又执着于揭露真相;他蔑视法律的权威,却又希望借助法律的力量,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单向玻璃后的沈砚,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从事法医工作多年,见过无数罪恶,也见过无数人性的黑暗与光明。但像林辰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法律的标尺在他身上,显得如此沉重而模糊。从法律层面来说,林辰的行为无疑是犯罪,必须受到惩罚;但从道德层面来说,他的动机却让人无法苛责,甚至让人感到心疼。
沈砚想起调查中遇到的那些被林辰资助的孩子,想起他们信里写的“林叔叔给我寄了书包和文具,让我好好学习,远离黑暗”,想起那些孩子眼中的光。林辰用自己的方式,救赎了那些孩子,却也毁灭了自己。
审讯继续进行,审讯官按照流程,一一核实每一起命案的细节。林辰都如实交代,没有丝毫隐瞒。他记得每一个受害者的样貌,记得每一次作案的过程,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没有兴奋,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完成使命的平静。
“2023年10月15日,你在城郊废弃仓库杀害王启山,用的是一把生锈的斧头,对吗?”审讯官问道。
“是。”林辰点头,“那把斧头,是当年王启山用来殴打孩子的,我从孤儿院的杂物间里找到的,上面还留着当年的血迹。”
“2024年3月7日,你在刘建国的家中将其杀害,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脚印,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提前三个月就开始观察刘建国的作息,知道他每周三晚上都会喝得酩酊大醉。我从窗户爬进去,用沾了乙醚的毛巾捂住他的口鼻,等他失去意识后,用绳子将他勒死。现场的痕迹,我都用酒精清理干净了。”林辰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描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沈砚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林辰的手腕,那道疤痕在冷光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他忽然想起林辰日记里的一句话:“手腕上的伤会愈合,但心里的伤,永远不会。那些孩子的痛苦,那些黑暗的记忆,会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骨子里,直到我死去。”
审讯进行了三个小时,林辰始终保持着平静,如实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实,没有丝毫推诿,也没有丝毫辩解。他唯一反复强调的,就是名单的真实性,以及希望警方能尽快抓住剩余的罪犯。
“审讯暂时到这里。”审讯官合上卷宗,站起身,“带嫌疑人下去休息。”
警员走进来,解开林辰手上的手铐,准备将他带离。林辰站起身,忽然转头,再次看向单向玻璃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微光,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期盼。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沈砚推开单向玻璃后的门,走进审讯室。桌面上还留着林辰的指纹,冰冷的金属桌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沈砚走到桌前,拿起刚才林辰喝过的水杯,杯壁上有淡淡的唇印。他的目光扫过桌面,忽然看到一张被忽略的纸条,是从林辰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赵立,他的办公室里有一份备份的‘选童计划’档案。”
沈砚的瞳孔猛地收缩,赵立——当年负责孤儿院片区的副局长,也是林辰名单上标注的三大保护伞之一。看来,林辰早就知道赵立的底细,甚至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牌。
“沈队。”刚才的审讯官走了进来,“林辰的口供很完整,和我们调查到的证据基本吻合。只是……”他顿了顿,“他的态度太奇怪了,坦然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不奇怪。”沈砚收起纸条,放进自己的口袋,“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些孩子,为了真相。”
他走到审讯室的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驱散了房间里的阴冷。沈砚看着远处的天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通知技术队,立刻核查林辰提供的名单,尤其是赵立的情况。另外,联系检察院,准备提前介入,务必尽快将所有罪犯绳之以法。”
“是!”审讯官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沈砚独自站在审讯室里,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他想起林辰手腕上的疤痕,想起那些刻在孤儿院墙上的孩子名字,想起陆明那个凉透的馒头,想起陆时释然的眼神——这场跨越十年的正义与复仇,终于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林辰的沉默证词,不是结束,而是开始。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罪恶,终将被阳光照亮。而他,必须扛起这份责任,让法律给出最公平的判决,让那些死去的孩子得以安息,让活着的人得到慰藉。
沈砚抬手,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那里曾经是痛苦的印记,现在却成了坚守的象征。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核查名单、抓捕罪犯、追责保护伞,每一步都充满了挑战。但他没有退路,也不能退缩。
因为他答应过林辰,真相不会再被掩盖。
也因为,那些孩子的名字,那些无辜的生命,都值得被记住,都值得一个公平的交代。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关上,阳光渐渐褪去,房间里恢复了平静。但沈砚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