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书房被一层慵懒的暖光笼罩，韩风面前的屏幕上，正显示着汉嘉设计最新的年度报告。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那份主营建筑设计业务“自然出清”的营收数据上，而是紧紧锁定在报告中那笔关键的收购——控股城市治理智慧化服务商“伏泰科技”。报告里描述的场景让他陷入沉思：无人清扫车在累计超过1600万平方米的区域内悄然作业，超过5000个垃圾分类投放点依靠AI监管自主运行。这不再是蓝图，而是正在苏州、无锡等城市肌理中发生的现实。然而，资本市场对此的反应却错综复杂，有人看到的是从传统行业向“新质生产力”转型的宏大叙事，有人则担忧这不过是又一个追逐热点的资本故事。
韩风放下鼠标，走到窗前。楼下城市的脉搏在无声中剧烈跳动，每一盏信号灯、每一列地铁、每一根地下管廊，都如同生命的血管与神经元。他意识到，智慧城市已不再是点缀其表的信息化项目，它本身就是一个正在呼吸、生长、并不断产生复杂反应的巨型生命体。而像汉嘉设计通过收购切入的这类公司，以及市场中形形色色的玩家，都试图在这个生命体中找到一个赖以生存和发展的位置——生态位。它们的成败，将严格遵循复杂系统演化的铁律，而非简单的政策驱动或资本意志。理解这一点，是穿透迷雾、评估价值的核心。
要看清生态位，必先置身于真实的生态之中。 韩风开始梳理那些在智慧城市肌体上不同部位“觅食”的参与者。他发现，它们呈现出一种鲜明的、基于自身基因的路径分化。
一类是像千方科技这样的“主动脉”构建者。它的故事清晰展现了从“系统集成”到“生态运营”的艰难进化。早年的千方，是智慧交通领域的项目集成高手，但订单的波动性始终是悬顶之剑。而近年来，其财报中一个细微变化引起了韩风的注意：2025年上半年，其“交通云及行业软件”收入达到2.50亿元，同比增速超过90%。这绝非偶然。这意味着千方正在将过往一个个定制化的交通指挥中心项目，沉淀为标准化的软件产品与云服务。它在北京望京地区优化726个路口的动态绿波系统，在雄安新区部署车路云一体化项目，本质上是在将城市的交通神经中枢，转化为一个可复制、可迭代、具有持续收费能力的数字器官。它所依托的“梧桐”行业大模型和“云边端”协同的AIot智能体，正是这个器官的智能内核。它的生态位，是成为城市关键基础设施的常态化运营方，其估值锚点应从项目利润转向软件订阅收入与生态数据的价值。
另一类，则像神思电子般，选择深深嵌入某些特定的“器官组织”。2025年上半年，其AI+智慧城市业务收入同比激增414.01%，贡献了超过七成的营收。这种爆发力并非来自四面出击，而是源于对垂直场景的极致穿透。例如，在智慧供热领域，它的系统能完成从“阀门体检算法”到“源网末端全链路协同”的精细控制；在燃气领域，其垂直大模型甚至能预判管线泄漏风险。它的“神思云脑”和“数算法全要素融合调度平台（SSp）”，目标是打破单个市政系统的数据孤岛。神思电子的生态位，是城市垂直领域的深度诊断与专科医生，其价值在于解决那些具有高专业壁垒、高数据复杂性的“慢性病”，如能源调度、管网安全。它的增长曲线，取决于其“临床经验”（场景数据）的积累速度和“专科能力”（行业算法）的复制广度。
更有意思的是一些原本看似局外的“新物种”，也开始凭借独特禀赋，在城市生态中找到缝隙。例如，汉嘉设计收购的伏泰科技，将焦点放在了城市治理的“末梢循环”——环卫、巡检、清运这些劳动密集型领域。它测算出无人化保洁、管道巡查等场景的潜在市场规模每年超过千亿元，其逻辑直指一个无法逆转的社会现实：人力成本的长期上涨与老龄化。伏泰科技提供的，不是简单的机器人，而是包含机器人产品、运营服务和数字化管理的完整解决方案。它在一个看似“低端”的生态位上，用技术密集型方案替代劳动密集型作业，其核心能力是规模化精细运营与成本控制。这类企业的崛起，揭示了一个规律：在复杂系统中，价值创造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存在巨大“效率落差”的环节，而不一定是技术最炫酷的顶端。
当然，生态位并非静止不变，竞争与演化时刻都在发生。韩风看到，这个生态正在面临几股强大的重塑力量。
首先是 “数据与算法”的升维竞争。早期的智慧城市集成，是硬件和软件的堆砌。而现在，竞争的核心要素变成了数据喂养的算法与模型。无论是千方科技的“梧桐”大模型，还是神思电子的垂直行业模型，都试图将项目经验转化为可学习的AI能力。这种“产品化、AI化”的转型，是集成商跳出项目制红海、构建长期壁垒的唯一通道。未能完成这一跃迁的企业，将被牢牢锁在价值链的底端。
其次是 “入口与平台”的生态位争夺。一些巨头，如华为、阿里巴巴云等，凭借其底层技术、云计算资源和全栈能力，始终占据着平台级入口的有利位置。它们为整个智慧城市提供操作系统。这对于千方、佳都科技这类聚焦在交通“赛道”的厂商来说，既是合作的基础，也隐含着被“平台化”的风险。它们的策略往往是“深度结盟”与“强化不可替代性”——例如，千方背靠阿里系的资源，而佳都科技则在城市轨道交通车站运营管理系统这一细分领域做到了市场第一。它们必须在巨头的生态中，将自己的“长板”做到极致，成为不可或缺的专业模块。
最后，是 “价值闭环”的终极考验。许多智慧城市项目效果难以量化，最终沦为“数字盆景”。因此，能清晰证明自身能创造经济或社会价值的企业，将获得更强的生命力。伏泰科技能精准测算出机器人替代人工可降低30%-50%的长期运营成本；千方科技的光储充一体化充电站，构建的是能够产生实际收益的微电网系统；神思电子在供热领域的优化，直接对应着能源成本的下降。能将技术方案与客户的“成本账”、“收益账”紧密捆绑的企业，其生态位才真正稳固。
夜幕降临，城市灯火如星辰般铺开。韩风在笔记上缓缓写下他的思考：“智慧城市，实乃当代最复杂的商业与科技系统。投资其中的集成商，并非投资某个项目或技术，而是投资其在系统演化中持续获取能量、稳固并拓展自身生态位的能力。评估的要点有三：其一，看其是否拥有将项目经验‘产品化、AI化’的进化意志与执行路径；其二，审视其在产业链条中的生态位势能，是占据关键节点，还是易被替代的普通环节；其三，也是最根本的，检验其创造的价值是否可测量、可闭环、可持续。那些能像生物一样适应环境、找到独特生态位并持续构建竞争壁垒的公司，终将在时间的帮助下，从系统的‘寄生者’或‘参与者’，进化为不可或缺的‘共建者’。这场观察，需要的不仅是财务的眼光，更需要一点生态学的智慧。”
他知道，明天开盘后，关于智慧城市的各种概念依然会此起彼伏。但真正的投资者，应该学会像生态学家一样思考，在喧嚣的概念丛林里，辨别出那些根基扎实、找准了位置、并能与城市这个生命体共同呼吸、共同生长的生命体。这才是穿越周期、发现价值的真正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