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提前约好的商务拜访日，天刚蒙蒙亮，孟月明就已经醒了。
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预产期将至，胎儿入盆那种沉重的下坠感变本加厉，仿佛在盆骨深处塞了一个沉甸甸的、不断向下钻的石头。
她平躺时呼吸困难，侧卧则盆骨酸胀难忍。
此刻，她靠在床头，微微喘息，额际是细密的冷汗。
丈夫季远征已经起身，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季西、季南的行李，动作利落，但看向妻子时，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担忧。
“月明，你一定要亲自去吗？就不能牵线搭桥，让你手下负责招商的同志去接洽？”
季远征走到床边，温热大手轻轻覆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硬邦邦的，显然是又在假性宫缩了。
孟月明摇摇头，眼神清醒而坚定，那是多年在基层摸爬滚打历练出的果决：
“不行，机会难得。爸爸难得开口托了关系，那边也同意见面了。我们市里那些咖啡企业，眼巴巴等着销路，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忽略身体的不适，“帮我一下，我得起来了。”
在季远征的搀扶下，她艰难地挪下床。
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胎头对耻骨和骶骨的压迫，让她走路的步伐小而缓慢。
她洗漱完毕，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浮肿的脸庞和明显的黑眼圈，拿出化妆品，开始一丝不苟地上妆。
粉底遮盖了疲惫，腮红提起了气色，精致的眼线和口红瞬间让她恢复了那个干练女市长的气场，尽管镜中人挺着硕大无比的肚子，穿着特意带来的、布料弹性极佳却依旧被撑得紧绷的深色孕妇西装套裙。
季远征看着妻子，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他知道，她这是在用意志力对抗身体的不便。
上午九点，孟月明准时出现在那家主营食品副食品的国有集团会客室里。
她笑容得体，姿态却不卑不亢，尽管坐下时，需要用手暗暗撑住沙发扶手，才能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身体安置下去。
正襟危坐，是基本的礼仪，但对此刻的她来说，却是一种酷刑。
胎头紧紧卡在盆骨入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的酸胀和刺痛，她必须用极强的自制力，才能保持面容的平静和语气的沉稳。
对方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姓王的处长，同样是位干练的女性。
她看到孟月明虽然孕相明显，但妆容精致，言谈举止间逻辑清晰，对自家市里的咖啡种植规模、品种特色、加工工艺、品质标准如数家珍，数据信手拈来，阐述问题直击要害，不由得心生好感。
“孟市长，您亲自来为我们推荐，真是让我们受宠若惊。”
王处长笑着递过茶水。
孟月明微笑着接过：
“王处客气了。我们西南地区虽然地理条件不如东部，但好在生态环境优越，产出的咖啡豆品质非常不错，只是缺少推广和渠道。”
“希望能借助贵集团这样的大平台，让我们本土的好产品走出去，也算是为我们当地的农户和企业谋一条实实在在的出路。”
她语速平稳，侃侃而谈，将带来的产品资料和样品一一展示。
会谈进行了近一个小时。
孟月明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她额角不断渗出又被她悄悄拭去的细汗，以及她放在膝上、时而悄然握紧以抵抗宫缩的拳头。
王处长对孟月明带来的产品和介绍很满意，双方相谈甚欢，当场交换了联系方式和更详细的产品名录。
“不瞒您说，孟市长，”王处长压低了些声音，“我们集团每年确实需要采购大量咖啡豆，您这边提供的样品品质符合我们的要求。”
“不过，最终拍板定夺，还需要我们董事长点头。”
“他这几天正好在京市总部开会，我看您不如趁热打铁，直接去京市一趟，当面跟他汇报一下，效果会更好。”
孟月明心里一动。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她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快到极限，随时可能生产，必须尽快敲定这件事，才能安心回西南待产。
她强压下身体一阵紧过一阵的不适感，笑容依旧得体：
“谢谢王处提醒，这真是个好建议。我们尽快安排去京市。”
会谈结束，孟月明起身，腿间的肿胀和疼痛让她几乎迈不开步，但她依旧微笑着与王处长道别。
直到被季远征搀扶着坐进车里，才彻底卸下强撑的伪装，瘫软在座椅上，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
“月儿！你感觉怎么样？”
季远征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她缓了口气，眼神却异常明亮，“快，联系莳莳和廷璋，看看他们回京的行程定了没有？我们跟他们一起走，马上买票，去京市！”
当天下午，沪市高铁站。
一行人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孟莳同样挺着大肚子，被白廷璋小心翼翼半搂半抱着，她自己是医生，知道姐姐的状况，脸上也带着担忧。
孟月明的情况看起来更令人揪心。
她几乎是靠在季远征身上，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和艰难。
季远征牢牢揽着她的腰，分担着她的重量，还要约束着两个活泼好动、对火车站充满好奇的龙凤胎季西和季南。
两个小家伙似乎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走得这么慢，不停地催：“妈妈快一点呀！”
“姐，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孟莳担忧地问。
孟月明咬咬牙，额头上都是冷汗：
“能行，上车坐一会就好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沉稳可靠的丈夫，又看看同样怀孕却还关心着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
季远征沉默寡言，但行动却无比可靠。
他几乎是将孟月明半抱着护送上高铁，安置在宽敞的商务座里，细心为她调整好靠背，垫好腰枕和腿枕。
又妥善安顿好两个儿女，确保他们不会打扰到妈妈休息。
列车启动，平稳地驶向京市。
孟月明终于能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身体，合上眼睛，忍受着一波波袭来的宫缩和极度的疲惫。
孟莳坐在她斜前方，不时回头关注姐姐的情况。
白廷璋则低声电话安排着到达北京后的车辆接送，务求让这位临产在即的二姐能省心省力。
季远征坐在孟月明身边，大手一直轻轻覆在她紧握的拳头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撑和安慰。
他看着妻子不时蹙起的眉头，心中充满紧张、敬佩与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