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锃——!”
冰魄剑出鞘的清越声响,如同划破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瞬间刺破了论剑台上那短暂却无比沉重的宁静。寒光流转的剑尖斜指地面,战玲珑周身那清冷凛冽的气息再无丝毫收敛,如同解封的冰山,磅礴而纯粹的战意弥散开来,笼罩了整个擂台。她冰蓝色的眸子清澈见底,倒映着对面那个依旧摇摇晃晃、脸色苍白、却努力挺直嵴背的少年身影。
没有言语,没有试探。当她说出“战吧”二字时,便意味着这位外门第一天骄,已将所有杂念摒弃,将眼前之人,视为此刻唯一需要倾尽全部去战胜的对手。
台下,上万名观众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经历了烟花、嘴遁、怪味、故障、磁石、蘑菇、胶水、破烂防御、诡异凤凰……等一系列荒诞离奇的波折后,这场牵动无数人心弦的最终对决,似乎终于要回归“正轨”,上演一场预料之中(林风惨败)却又因战玲珑那声“我等你”而平添了几分庄重与悬念的决战。
空气凝固,山风似乎都停滞了。
玄镜长老微微颔首,准备宣布对决正式开始。
冷长老绷紧了脸,只希望这场闹剧般的决赛能尽快、正常地结束。
张莽死死咬着牙,眼中充满了嫉恨与快意交织的复杂光芒。
然而,就在这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刹那——
“等等!”
一个略带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再次打破了这蓄势待发的凝重。
又是林风!
只见他高高举起了那只没怎么受伤的左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歉意、尴尬、以及某种……理所当然的奇特表情。他指了指刚刚被自己喝空的粥碗,又摸了摸肚子,对着裁判席,用不大但足以让前排观众听清的声音说道:
“那个……玄镜长老,冷长老,还有战师姐……”
“灵米粥……不太顶饿啊。”
“而且,光喝粥,嘴里没味儿,打架也没劲儿……”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语出惊人:
“能不能……再给我半柱香时间?”
“我想……做顿早饭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挨……不是,是打架!”
“……”
“……”
死寂。
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深沉的死寂,笼罩了论剑峰顶。
做……做顿早饭吃?
在最终对决的擂台上?在战玲珑冰魄剑已然出鞘、战意凌霄的此刻?在万众瞩目、决定外门最高荣誉的关头?
这已经不是离谱,这简直是……疯了!或者,是某种众人无法理解的、高级的羞辱战术?
连一向古井无波的玄镜长老,眼角都剧烈地抽动了几下。冷长老更是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林风的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你……林风!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由得你胡闹?!”
战玲珑持剑的手也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冰蓝色的眸子里,那纯粹的战意被一丝极其罕见的错愕和……无奈?所取代。她看着林风那副理直气壮喊饿的模样,想起秘境中他那些层出不穷的“意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极其荒谬的预感。
张莽在台下已经气得笑出了声,声音尖利:“哈哈哈!废物就是废物!临阵退缩!找这种可笑的借口!战师姐,别再跟他废话了!一剑送他下去!”
台下观众也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爆发出巨大的喧哗。
“又来了!又来了!”
“做早饭?!他怎么不说要睡个午觉?!”
“这是最终对决啊!能不能严肃点?!”
“我服了,我真的服了,林风,你是我的神!”
“战师姐会不会直接一剑劈了他?”
然而,面对冷长老的怒斥和台下的喧哗,林风却显得异常“镇定”。他挠了挠头(再次牵动伤口,疼得龇牙),解释道:“长老息怒,弟子并非胡闹。实在是……刚才那碗粥,只解了渴,没填饱肚。弟子修炼的功法有点特殊(其实是他瞎编的),饿着肚子,灵力运转不畅,十成实力发挥不出一成。这样跟战师姐打,不是对她不尊重嘛!”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饿是真的,功法特殊是假的,但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至少比单纯喊饿要“正当”那么一点点。
玄镜长老眉头紧锁,目光如电,再次审视林风。他能看出,林风体内气息依旧紊乱虚弱,远未恢复。强行开战,确实可能瞬间溃败,甚至伤上加伤。但……做早饭?这……
他将目光投向战玲珑。最终的决定权,某种程度上,在她手中。毕竟,是她同意了第一次的“中场休息”。
战玲珑也正看着林风。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林风的眼神里,没有狡黠,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仿佛在说:我是真的饿,也是真的想跟你好好打一场,但不是现在这样。
战玲珑沉默着。清冷的容颜上看不出情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台下,喧哗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战玲珑的反应。是怒而出剑,终结这场闹剧?还是……
几息之后,战玲珑缓缓地,再次将冰魄剑,归入了鞘中。
“锃。”
轻响过后,是比剑鸣更让人心神震动的平静。
她没有看裁判,也没有看台下,只是对着林风,澹澹地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似乎少了些锋芒:
“需要什么?”
简短的四个字,却如同巨石落水,再次激起了千层浪!
战玲珑……竟然……又同意了?!还问需要什么?!
张莽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扭曲。李寒锋抱剑的手微微用力,眼中若有所思。周通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玩味表情。
玄镜长老深吸一口气,与冷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无奈地挥了挥手。事已至此,不如看看这林风到底能“作”到什么地步。反正,最终的对决,跑不了。
林风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虽然苍白)的笑容:“多谢战师姐!长老!只需要一点清水,一个小火炉,一口小锅,还有……”他飞快地报出几样极其普通的食材:灵麦面粉、几样常见的低阶灵蔬、一点点盐、还有……一小撮他自称“独家秘制、提味增香”的灰色粉末(其实就是他某次炼丹失败得到的、味道还不错的灰烬状残留物)。
这些东西,在外门膳堂随处可见,算不得珍贵,也绝无可能是毒药或兴奋剂。执事弟子很快便将林风所需之物送上擂台——一个小小的、用火系灵石驱动的便携火炉,一口小铁锅,一罐清水,以及他要求的食材和那包“秘制粉末”。
于是,在所有人呆滞、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在外门大比决赛的擂台上,出现了这样一幅足以载入宗门史册(或许是以另一种方式)的诡异画面:
林风挽起破烂的衣袖(露出胳膊上还没愈合的伤口),熟练地生火、烧水,将灵麦面粉加水和成柔软的面团,动作虽因伤势而有些迟缓,却异常流畅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他将面团擀开,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水沸后,下面,焯烫灵蔬。同时,他用那点“秘制粉末”加上盐,调了一小碗简单的汤底。
整个过程,他全神贯注,仿佛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周围的目光,忘记了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决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灰土,显得有些滑稽,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专注的魅力。
战玲珑就站在擂台的另一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没有不耐,冰蓝色的眸子追随着林风每一个动作,从最初的错愕,到渐渐化为一种平静的观察,甚至……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清汤寡水、只点缀着几片翠绿灵蔬的简单面条,出锅了。林风小心翼翼地将面盛入两个粗瓷大碗中(也是执事提供的),然后端起其中一碗,走到擂台中央,放在了地上。他又回去端起另一碗,却没有自己吃,而是走到了战玲珑面前。
他脸上还沾着面粉和烟灰,笑容有些傻气,却异常真诚,双手将碗递向战玲珑:
“战师姐,忙活半天,你也饿了吧?”
“尝尝?我手艺……还行。”
“吃饱了,我们……再好好打。”
阳光下,热气氤氲,面条的清香混合着那“秘制粉末”一丝奇异的焦香,缓缓飘散。少年捧着粗瓷大碗,碗边还有他手指沾上的面粉印。他的眼神清澈,带着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战玲珑低头,看着递到面前的这碗简单到近乎简陋的面条,又抬头,看向林风那双映着日光和她倒影的眼睛。
时间,仿佛又一次静止了。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愤怒、鄙夷、嘲笑、不解……种种情绪,似乎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中,被悄然融化、稀释,转化为一种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触动。
最终对决的擂台,变成了炊烟鸟鸟的厨房。
誓要分出高下的对手,变成了分享早餐的……同伴?
这画面,荒诞,诡异,却又莫名地……和谐。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暖。
战玲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看着那碗面,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她缓缓地,伸出了手。
没有去接林风手中的碗,而是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将碗推回他面前一点。
就在林风以为她被冒犯、要拒绝时,却见她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储物袋,一道微光闪过,手中多了两双干干净净的、由洁白灵竹削成的……筷子。
她将其中一双筷子,递给了林风。然后,自己拿着另一双,微微屈膝,竟就在这擂台中央,林风方才放下的那碗面前,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白衣委地,纤尘不染,与这粗粝的擂台地面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融合。
她抬起冰蓝色的眸子,看向还傻站着的林风,声音依旧清冷,却仿佛掺入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温和:
“坐下,吃。”
林风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战玲珑对面,拿起筷子。
两人之间,隔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素面。
没有言语,只有细微的吃面声,和山风吹过擂台的轻响。
阳光洒落,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台下,上万道目光,复杂难言地看着这静默用餐的二人。没有人再喧哗,没有人再嘲笑。一种奇异的、庄重的寂静,弥漫开来。
张莽脸色惨白,失魂落魄。
李寒锋眼中闪过明悟,缓缓松开了抱剑的手臂。
玄镜长老轻轻捋须,眼中竟浮现出一丝澹澹的笑意。
冷长老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不知是无奈还是释然的叹息。
战玲珑夹起一箸面条,送入口中。面条劲道,汤底清澹却带着一股奇特的焦香,灵蔬脆嫩。很简单,甚至称不上美味。但不知为何,吃在口中,却让她一直紧绷的心神,莫名地松弛了一丝。
她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感知的波澜。
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浅到几乎不存在,却又真实存在的。
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