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清晨,粘稠而充满恶意的喧哗,如同漫过堤坝的污水,打破逐火之蛾基地外围,用以维持体面的寂静。
不是崩坏兽,那直白粗暴的嘶吼...
而是由无数人类喉咙里挤压,混合着恐惧,愤怒,茫然...
与被煽动后,狂热的声音浪潮。
更加刺耳,也更加,令人心寒。
黑压压的人群...
如被暴风催动,充满怨念的乌云,聚集在基地,所有可见的出入口和高墙之下。
他们衣着普通,面容因激动而扭曲。
手中,举着粗糙的纸板或布条,上面用歪斜的字迹,书写着被灌输的仇恨:
“交出隐藏的律者!”
“逐火之蛾,是怪物的巢穴!”
“欺骗者!滚出去!”
“保护?你们简直是灾难本身!”
更尖锐的,直接指向,那悄然流传开的名字:
“处死爱莉希雅!”
石块、空罐、甚至燃烧瓶,开始零星但持续地砸向基地坚固的外墙和淡蓝色的防护力场,发出沉闷或爆裂的声响。
恐慌如同最剧烈的传染病,在人群中指数级扩散,并迅速异化为纯粹的敌意。
显然,先前“支配律者”事件,带来的深层恐惧...
叠加爱莉希雅的真实身份,疑似泄露的谣言。
尽管凯文已动用铁腕,试图压制,但谣言,如同渗入沙地的毒液,早已蔓延。
经过一夜的发酵,和某些“热心人”,在网络与暗巷中的精心煽动,终于酿成,这场针对保护者本身,非理性的围剿。
基地内部,象征外部入侵的红色警报,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针对内部社会秩序危机的黄色,高频闪烁。
守卫部队的士兵们,紧握制式武器,守在闸门后,却面色复杂。
枪口,曾对准崩坏兽和死士,如今,却要面对这些手无寸铁,却满眼血丝的同胞。
纪律与困惑,在眼中交织。
华,站在高层观察窗后。
晨光,将她坚毅的侧脸勾勒得更加清晰,也照出了她眉间深刻的忧虑沟壑。
“比崩坏兽群,更棘手的敌人…来自人心内部的猜忌与恐惧啊。”
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自己说,“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恐惧侵蚀。”
身旁...
樱,将妹妹铃,紧紧护在怀中。
小女孩,把脸深深埋进姐姐的衣襟,小小的身体,无法控制地轻颤。
樱的眼神,没有看向民众,投向观察窗外,更遥远的虚空,想找出,那隐藏于幕后的黑手。
冰冷的杀意,一闪而逝,最终,化为对眼前闹剧的轻蔑与悲哀。
“无意义的宣泄啊…只会让真正的守护者心寒。”
识之律者抱着手臂,悬浮在华的一侧。
猩红的眼眸,扫过楼下,那如蚂蚁般攒动的人群。
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充满讥诮的弧度:
“哈!一群脑子里,只剩下浆糊的蠢货!
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哈?讲道理?”
她嗤笑一声,指尖萦绕起危险的银色微光。
“要我说,最有效率的方法,给他们所有人,来一发大范围‘意识镇静剂’,让他们原地躺倒,做个好梦,醒来啥都忘了。
天下太平!”
“小识!绝对不行!”
华猛地转头,语气严厉如铁,“对普通民众,大规模使用精神干预,这将违背一切原则!
那与之前的‘支配’有何区别?
只会坐实人们的恐惧,将基地的所有人,推向不可挽回的对立啊!”
“老古董!你就知道死守规矩!”
识之律者烦躁地挥了挥手,周身的能量,剧烈荡漾,显示内心的极度不耐。
“那你说怎么办?
等着他们被忽悠着,撞破大门?
还是等那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继续看我们笑话?”
话虽如此,那躁动的银光,还是被她强行压下。
她明白华的顾虑,是现实,但这憋屈感,让她几乎爆炸。
就在内部的凝重与焦灼,几乎要凝固时...
一阵轻快却坚定的脚步声,向着主入口方向响起。
爱莉希雅...
脸上带着那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完美笑容。
她步伐轻盈,穿过走廊,粉色长发,在晨光中流淌着温暖的光泽。
“爱莉!快站住!外面太危险了!”
华立刻出声阻拦,上前一步。
樱,投来不赞同的视线,默默挡在通道前。
“嗯~
正因为他们害怕,我才更要去呀?”
爱莉希雅停下,回眸一笑,眼中澄澈如水晶,“误会就像雪球,不主动去融化,只会越滚越大哦~躲在这里,可不是解决的办法呢。
真正的笑容和心意,是可以传递的,我相信哦?”
“人们的情绪已经失控了!任何解释,都可能被曲解!”
华的语气,充满担忧。
“我知道呀~”
爱莉点点头,笑容未减,反而多一份认真的光彩。
“但总要去试试,不是吗?而且……”
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合金墙壁,落在那喧嚣的源头。
语调依旧甜美,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不亲自去‘舞台’中央看看...
怎么知道,是哪些不乖的‘观众’,在偷偷往台上,扔烂番茄和臭鸡蛋呢?”
不再给同伴反对的机会,她轻轻拨开樱的手臂,动作温柔却不容抗拒。
注定要飞向风暴的粉色蝴蝶,径直朝着,那充斥着怒吼与敌意的入口走去。
“爱莉...”
识之律者盯着她的背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天真!无可救药!”
但她周身的精神力量,已然如同最敏锐的雷达般张开。
猩红的瞳孔,锁定爱莉希雅即将踏出的那片区域,无形的意识触须,紧绷—
一旦有任何实质性的威胁,指向爱莉...
她才不管什么规矩,绝对会瞬间,发动无差别,意识冲击!
哪怕事后,被老古董唠叨。
与基地外墙,那沸反盈天的疯狂相比。
基地内部,位于僻静角落的咖啡厅,却像是暴风眼中心。
弥漫着极致,近乎凝固的冰冷宁静。
舒缓的古典乐,依旧在流淌,却无法给这里,带来丝毫暖意。
麦克斯,坐在他惯常的位置,面前的黑咖啡早已失去最后一缕热气,如同一潭深色的死水。
他坐姿放松,但每一个线条,都透着经过千锤百炼,非人的协调与掌控。
在他的对面,那位身着剪裁无比合体,料子笔挺的黑色西装,打着暗红色领结的绅士。
不知何时,已然落座—
美弗拉斯。
他动作优雅,搅拌着骨瓷杯中的红茶,唇边,挂着一丝,仿佛测量过,完美,却虚假的微笑。
“哈...一场…
由内而外,小小的‘压力测试’,总是能带来最真实的反馈。
您不觉得吗,观察员阁下?”
美弗拉斯,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温和悦耳,如同大提琴的低吟...
内容,却冰冷刺骨:
“您所寄予厚望的‘人类集体’...
其结构的脆弱,理性的稀薄,以及容易被原始情绪奴役,的本质,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需投入几颗精心挑选的‘种子’,加以适当的‘养分’(谣言)和‘引导’(煽动),他们便自发生长出憎恨的荆棘,刺向那些试图保护他们的人。
这过程本身,难道,不比任何戏剧,都更具讽刺美学吗?”
麦克斯平静,注视着对方。
那双略显平凡的眼眸深处,有星云在缓慢旋转,洞悉一切。
“低效的破坏。”
他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却像最坚硬的水晶,清晰,凿穿对方,那虚伪的修辞。
“操纵恐惧,制造对立,收割混乱…
这并非智慧。
只在证明,你在创造与建设上的彻底无能,以及对生命价值,最根本的蔑视。”
美弗拉斯轻轻笑了,放下银质茶匙,与杯碟碰撞,清脆却冰冷的声响:
“哦?无能?蔑视?
不,尊敬的观察员,这只是‘效率’。
您看,我无需亲自降下毁灭。
他们自己,就能在猜忌与疯狂中,完成大部分工作。
我所做的,不过是轻轻推一下。
这本就倾斜的多米诺骨牌,让这场名为‘文明’的滑稽戏,更快走向它注定,丑陋的终幕。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让他们,提前直面这血淋淋的真相,这何尝不是一种…
另类的,‘启迪’与‘仁慈’呢?”
麦克斯的目光,掠过咖啡厅巨大的观景窗。
窗外远处,人群攒动的黑影和隐约的声浪,如同背景噪音。
视线收回,重新落在美弗拉斯,那堪称完美的假面上。
语气,依旧没有波澜,但每个字,都带着星辰的重量:
“你所看见,并刻意放大的,不过是夜幕下的阴影。
你以此否定星光的存在,实则是你自身选择沉溺于黑暗。”
他微微前倾。
即使是人类形态,那源于浩瀚星海,与无数守护誓言的意志,也形成无形的压力:
“而我看见的...
是在这般刻意的挑唆,与弥漫的恐惧中,依然有人愿意走向愤怒的枪口,试图用理解与沟通,去替代仇恨(爱莉希雅)。”
“是自身力量,足以颠覆眼前闹剧...
却因尊重生命底线,而选择克制与忍耐的觉悟(识之律者等人)。”
“是明知可能被误解,伤害,甚至牺牲,也依然肩负起责任的勇气。
这些光芒或许微弱,却真实不虚。
它们,才是文明于废墟中,再次萌芽的根本。
你并非看不见,美弗拉斯...
你拒绝承认,只因,那会映照出你所行的道路,彻底荒芜,与灵魂的空洞。”
美弗拉斯,脸上那精密的笑容,出现极其短暂,细微的裂纹,如同冰面,被无形的力量撞击。
但瞬间,修复如初,只是眼神深处的温度,降至绝对零度以下。
“令人动容啊…”
声音依旧平稳,却抽离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度。
“不知,当最终的‘终焉’奏鸣曲响起...
您所珍藏的这些脆弱‘光芒’,还能残存几许?
他们真的,能照亮那绝对的虚无吗?”
“那,并非你需要关心的问题。”
麦克斯站起身,人类的躯体,此刻却带着真身的投影。
平静俯视着,坐着对面的阴谋家。
“这场建立在,践踏与扭曲之上的‘游戏’,该收场了。
我们会阻止你,并非你有多么强大,或你的计划多么精妙。
仅是你所行走的,是一条从根本,就否定生命意义,彻头彻尾的错误之路。”
说完,他不再浪费任何眼神。
对方只是一件,令人不快的陈设。
他转身,步伐稳定地离开咖啡厅,方向明确—
基地主入口。
朝着那片,爱莉希雅即将独自踏入,由愤怒与恐惧构成的风暴中心。
美弗拉斯独自,留在原地,脸上那副绅士面具,缓缓剥落。
只剩下无机质的冰冷,与一丝被彻底看穿,且自身信念,被正面否定后的深沉愠怒。
他端起那早已凉透的红茶,送到唇边,却并未饮用。
只是透过澄澈的液面,倒映着窗外远处那片混乱的剪影。
“错误之路?…呵…”
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不见。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谁的‘正确’,能最终刻写在这个宇宙的终章上吧...
固执的观察员。”
咖啡厅内,古典乐依旧空洞地回荡。
绅士,独自坐在光影交界处。
窗外的喧嚣,隐隐传来。
仿佛成了这自导自演的这出末日戏剧中,一段恰如其分,充满讽刺意味的间奏曲。
光与暗,守护与玩弄,信念与虚无的再次正面理念交锋,在这方寸间的咖啡桌上,已见分晓。
而真正考验,正在基地大门之外...
随着那位粉色少女坚定的步伐,缓缓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