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里的挂钟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十分。
滴答。滴答。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陈默与林雨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三米距离——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微妙间距。李小虎守在门边，手指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战术甩棍。陈医生已经退回治疗室门口，面色平静，但左手一直放在白大褂口袋里——那里有一支强效镇静剂注射笔。
“特别调查科。”陈默重复着这个名称，声音听不出情绪，“我记得这个部门二十年前就该解散了。”
林雨眼神微动：“你知道的不少。”
“恰巧听说过。”陈默的目光落在她的羽绒服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枚徽章，“三级调查员……以你的年纪，能拿到这个级别，要么背景深厚，要么能力非凡。”
“档案编号SIc-073，林雨，入职七年。”林雨报出一串信息，“如果你有渠道，可以核实。”
“不必。”陈默走到诊疗台旁，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这个动作看似放松，实则将两人的高度差拉平，同时他的后背没有暴露给任何方向，“我相信你的身份。但我不相信你的来意。”
林雨也坐了下来，就坐在刚才的诊疗椅上。她的坐姿很标准，腰背挺直，双手自然放在膝盖上，那是受过训练的姿态。
“我的来意很简单。”她直视陈默，“老棉纺厂家属区的地下设施，我们已经监控了四十七天。赵老三，本名赵建国，四十二岁，曾因非法经营化工原料被判三年，出狱后表面做废品回收，实际上在为一个境外组织服务。”
陈默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境外组织。
这个词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发生了变化。
“什么组织？”他问。
“我们暂时称之为‘蝰蛇’。”林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放在诊疗台上——那是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画着老棉纺厂家属区的地下结构，“他们以废旧化工厂为掩护，在地下进行非法化工实验。但具体目的……我们还没完全掌握。”
陈默看了一眼地图。上面标注着几条通道，几个房间，还有几个问号。
“你们监控了四十七天，还没掌握？”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质疑。
林雨的嘴角抿了抿——这是一个极细微的、被冒犯的表情，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对方很谨慎。所有核心人员都在地下活动，地上只有赵老三和两个马仔。我们尝试过三次潜入，都被提前发现。他们有一套完整的预警系统，而且……”她顿了顿，“每次我们准备强攻时，他们就会销毁证据。上次，我们的人还没到，整个地下实验室就起火了，烧得一干二净。”
“所以你们需要内应。”陈默明白了。
“或者，一个他们不会怀疑的‘意外闯入者’。”林雨的目光投向治疗室方向，“杨守业老人，我们原本想争取他作为线人，但他太害怕，一直不敢和我们接触。直到你出现。”
陈默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今晚的事，你们看到了多少？”
“从你背着老人冲出巷子开始。”林雨说，“我们的人一直在外围监控。看到你们往这个诊所方向来，我判断你们不会去正规医院——那会惊动警方，打草惊蛇。城西这一片，口风紧的私人医生不多，陈医生这里是首选。”
“所以你就来了。”陈默盯着她，“以胃疼为借口。”
“我需要确认老人的状况，也需要确认你的立场。”林雨坦然道，“陈馆长，你最近的‘社区送温暖’行动，我们有关注。一个武道高手，突然开始关心市井民生，这本就值得注意。而你现在又卷入了这件事……”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陈默靠向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如果我说，我只是偶然发现老人有危险，出手相助，你信吗？”
“我信。”林雨的回答出乎意料，“但我不信你会就此罢手。”
两人对视。
眼神在空中交汇，像两柄无形的剑在试探。
“那个倒计时装置是什么？”林雨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陈默沉默了几秒，决定透露部分信息：“不是炸弹。更像是一个触发器。倒计时结束后，没有爆炸，但我听到了机械运转的声音——可能是开启了某个机关，或者发出了警报。”
林雨的脸色凝重起来：“触发机关……他们可能已经知道你下去过了。”
“很有可能。”陈默点头，“所以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可能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
“我们有反追踪措施。”林雨的语气很自信，但陈默听出了一丝不确定。
诊所再次陷入沉默。
治疗室里，氧舱发出轻微的嘶嘶声。王胖子坐在椅子上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陈医生靠在门框上，闭目养神，但耳朵始终竖着。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陈默终于问出了核心问题。
林雨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们需要一个人，能光明正大地进入那片区域，又不会引起怀疑的人。你，和你的武馆学员，是最佳人选。”
“送温暖？”
“对，但不止是送温暖。”林雨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照片，推到陈默面前，“这是三天前，我们用热成像仪拍到的。”
照片上是一片红黄色的热源图。能看出房屋轮廓，而在赵老三家地下深处，有一片异常的高温区域——不是机器运转的热量，更像是……化学反应产生的热。
“他们在进行某种高温反应。”林雨指着那片区域，“根据热源强度和分布，我们推测反应釜的容量在五百升左右。这种规模，不是小打小闹。”
“什么反应？”陈默问。
林雨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两个字：“提纯。”
“提纯什么？”
“一种特殊晶体。”林雨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怀疑，是‘冰蓝’。”
陈默的呼吸停了一瞬。
冰蓝。
这个名字，他听过。不是在这个世界，而是在另一个时空——那是某种高能材料的代号，用于精密仪器和某些特殊武器。在这个世界，它应该只是理论上的东西。
但如果真的被提纯出来……
“不可能。”陈默摇头，“那东西的制备条件极其苛刻，需要超高压、超低温、绝对洁净的环境。一个地下作坊，做不到。”
“如果他们有特殊技术呢？”林雨反问，“如果，他们根本不是在‘制备’，而是在‘提取’呢？”
陈默的脑子飞速运转：“你的意思是……”
“老棉纺厂的前身，是江城市第一化工厂。”林雨缓缓道，“六十年代，那里承担过一项国防科研任务。后来工厂搬迁，大部分设备都移走了，但有些东西……可能留在了地下。”
她看着陈默：“比如，一批未处理完的原料。或者，一批被封存的实验产物。”
“你们查过档案？”
“查过。但相关档案在二十年前的一场火灾中烧毁了。”林雨的眼神变得深邃，“那场火灾，发生在江城大学实验室爆炸案后的第七天。”
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
又是二十年前。
又是那场爆炸案。
一切似乎都绕回了原点。
“所以你们怀疑，‘蝰蛇’组织的目的，是那批被封存的东西？”陈默问。
“至少是目的之一。”林雨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陈默，“陈馆长，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的过去，我们查不到——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但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过去做过什么。现在，这件事关系到整片区域的安全。”
她转过身，眼神锐利：“冰蓝晶体如果被提纯到一定纯度，极不稳定。一次轻微的撞击，一次静电火花，甚至温度变化过大，都可能引发链式反应。后果……你可以想象。”
陈默也站了起来。
两人隔着诊疗台对视。
“你需要我做什么？”陈默再次问，但这次语气不同了。
“明天上午，武馆和社区会按计划继续送温暖。”林雨走回桌前，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我需要你们的人，在这几个位置，安装这个。”
她从羽绒服内侧口袋里取出几个纽扣大小的金属片，薄如蝉翼，呈灰黑色。
“微型振动传感器。”林雨解释，“贴在墙壁上，可以监测地下震动频率和强度。我们需要知道他们进行反应的准确时间，以及反应的剧烈程度。”
陈默拿起一个金属片，在指尖转动。工艺很精密，不是市面能买到的东西。
“怎么安装？”
“以检查房屋安全为名义。”林雨显然已经想好了方案，“你们送温暖时，可以顺便帮老人检查家里的安全隐患——电线老化、煤气管道、墙体裂缝等等。这几个位置，都是老房子的承重墙位置，贴传感器不会引起怀疑。”
陈默看着地图上的标注点——一共六个，分散在不同的住户家中。其中两个，紧邻赵老三家。
“如果被发现呢？”
“那就说是检查墙体空鼓。”林雨早有准备，“武馆关心社区安全，合情合理。”
陈默把玩着传感器，没有立刻答应。
“你在犹豫。”林雨看出来了。
“我在想，你们特别调查科，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陈默抬起头，目光如刀，“以你们的权限，完全可以申请搜查令，甚至调动特种部队强攻。为什么要借助一个武馆？”
林雨与他对视，几秒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因为内部有阻力。”她终于说出了实情，“有人不希望我们查下去。我们的每一次行动申请，都会被拖延，或者驳回。我们怀疑……内部有对方的人。”
这个答案，反而让陈默信了几分。
“所以你们需要民间力量的‘意外发现’。”陈默明白了，“一旦我们安装好传感器，收集到证据，你们就可以绕过内部程序，直接行动。”
“对。”林雨承认，“这是目前唯一的方法。”
诊所里再次安静下来。
挂钟指向两点三十五分。
陈默将传感器放回桌上：“我需要时间考虑。”
“我们没有时间了。”林雨的语气有些急，“根据热成像监测，他们的反应进程已经进入后期。最多还有四十八小时，就会进入最后阶段。到时候，要么他们带着成品撤离，要么……发生意外，整片区域都会陷入危险。”
四十八小时。
陈默走到治疗室门口，透过玻璃看向氧舱里的老人。杨老爷子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但依旧昏迷。
这个老人，因为住在错误的地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差点丢了性命。
而那片区域，还住着几十户人家，大多是老人和孩子。
“传感器给我。”陈默转身，伸手。
林雨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将六个传感器全部递过去。
“怎么启动？”
“贴在墙上，按压三秒，绿灯闪烁即启动。数据会通过加密信号传输到我们的接收站。”林雨快速说明，“记住，一定要贴在实心墙体上，最好是有裂缝或者不平整的位置，便于伪装。”
陈默将传感器收进口袋。
“明天上午，我会安排。”他说，“但有个条件。”
“你说。”
“行动时，我要在场。”陈默盯着她，“我要确保，你们不会为了抓人而忽视平民安全。”
林雨犹豫了一下，点头：“可以。但你必须听从指挥。”
“我只听合理的指挥。”陈默转身走向门口，“小虎，走了。”
李小虎拉开门。凌晨的冷风灌进来。
“陈馆长。”林雨在身后叫住他，“你的号码？”
陈默报出一串数字：“备用号码，只能用一次。”
“够了。”林雨记下，“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在街角的便利店里。安装完成后，给我信号。”
陈默没有回头，带着李小虎消失在夜色中。
门关上。
林雨站在原地，看着诊疗台上那张地图，许久未动。
陈医生从治疗室走出来，递给她一杯热水：“林调查员，你的胃还疼吗？”
“好多了。”林雨接过水杯，却没有喝，“陈医生，这个人……你怎么看？”
陈医生走到窗边，看着陈默消失的方向，缓缓道：“我看过很多人。有的人像刀子，锋利但易折；有的人像水，柔软但无孔不入。”
他顿了顿。
“而他，像一口古井。表面平静，深不见底。你永远不知道，井底藏着什么。”
林雨握紧了水杯。
井底藏着什么？
她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场棋局，刚刚摆开了阵势。
而对手，不止明面上的那些。
诊所外，夜色更深了。
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楼顶，一个黑影放下了望远镜，掏出手机，低声汇报：
“目标接触了一个陌生女性，身份未知。接触时间二十七分钟。是否需要跟进？”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
“跟。查清那个女人是谁。”
“明白。”
黑影收起望远镜，身形如鬼魅般消失在楼顶。
而此刻，陈默和李小虎已经回到武馆。
二楼的灯亮着。
陈默站在窗前，看着手中那六个微型传感器，眼神深沉。
他答应林雨，不是因为相信她。
而是因为，他需要借助特别调查科的力量，揭开这层迷雾。
同时，他也需要借此机会，弄清楚一件事——
二十年前那场爆炸案的真相，和今天这件事，到底有多少联系。
以及，那个藏在地下的“蝰蛇”组织，究竟想从这片废墟里，挖出什么。
夜风吹过老街，卷起地上的积雪。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浓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