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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如晦传 > 第169章 新政的全面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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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秋意未至,暑气渐收。

文华阁的冰鉴已撤去大半,换上盛着清水的青瓷大缸,缸中浮着几朵新摘的碗莲,淡粉的花瓣在午后的微光中舒卷,为这肃穆的政事中枢平添几分难得的清雅。然而阁内的气氛,却比盛夏时更为灼热——不是源于天气,而是源于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舆图、账册,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变革决心。

沈如晦端坐于紫檀大案之后,一身天水碧的常服,袖口以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发间只簪一支通透的羊脂白玉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她正垂眸细阅一份以工整馆阁体书写的条陈,时而提笔批注,时而凝神细思。阳光透过高窗,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阿檀悄步进来,将一盏新沏的六安瓜片轻轻放在案角,低声道:“娘娘,苏瑾、户部李尚书、吏部王侍郎已在阁外候见。”

沈如晦头也未抬,只道:“宣。”

片刻,苏瑾、户部尚书李昀、吏部左侍郎王禹三人鱼贯而入,躬身行礼。

“臣等参见摄政皇后娘娘。”

“平身,赐座。”沈如晦放下手中朱笔,抬起眼来。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一一扫过三人,“科举改制、吏治整顿、土地清丈、互市开埠——这四桩事,是眼下新政的根基。本宫今日召你们来,便要敲定细则,雷厉风行地推下去。”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自六月初九正式受封摄政皇后,近一月来,她几乎未有一日清闲,日夜与心腹臣工筹划,将酝酿已久的改革蓝图,细化成一道道可操作的政令。

李昀是户部老臣,历经三朝,向来以稳健着称。此刻他手持一份厚厚的册子,率先开口:“娘娘,关于清丈田亩、推行‘计口授田’之策,户部与工部、都察院已反复勘核,草拟了章程。然……”他略一迟疑,“此事牵涉甚广,尤其触及世家大族隐田匿户之利,恐推行不易。是否……循序渐进,先选一二行省试点?”

“试点?”沈如晦微微挑眉,指尖在案上一份标注着各州府田亩数据的舆图上轻轻一点,“江南膏腴之地,膏田万顷,十之七八归于世家,佃户终年劳作不得温饱。关中大旱之年,饿殍遍野,而豪门仓廪积粟霉烂。李尚书,你说,这些地方,能等我们慢慢‘试点’吗?”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落玉盘:

“百姓等不起,江山等不起。隐田不破,国库不实;流民无地,社稷不稳。此乃刮骨疗毒,必须一举功成。章程既已拟定,便照此执行。着令各州府,限三月内完成境内田亩人口重新清丈登记。凡隐匿田产、人口者,一经查实,田产罚没入官,主事者依律严惩。清丈出的无主之地、超额之地,优先分给当地无地少地之民,头三年免赋,后逐年递增至常制。”

李昀额角见汗,但见沈如晦神色坚决,知此事已无可转圜,只得躬身应道:“臣……遵旨。然,清丈所需官吏、钱粮……”

“官吏,从今年秋闱及第的进士、以及国子监、各州府学堂择优选调,专设‘清田使’一职,直属户部与都察院双重管辖,俸禄从优,另设考成奖惩。”沈如晦显然早有通盘考虑,“钱粮,先从内库拨付首批。待清丈出成效,田赋增收,自然补足。此事,苏瑾。”

苏瑾立刻挺直背脊:“臣在。”

“忠义军抽调精干人员,配合各地清田使,一则护卫安全,二则……”沈如晦眸光微冷,“震慑地方宵小,若有阻挠清丈、暴力抗法者,可视同谋逆,就地缉拿,严惩不贷!”

“臣领命!”苏瑾声音铿锵。她如今统领忠义军,又兼着京畿部分防务,俨然是沈如晦手中最锋利的剑。

李昀心中凛然,知道娘娘这是铁了心要动世家命根子了。他不再多言,只暗暗盘算着如何将这烫手山芋稳妥接下。

“王侍郎,”沈如晦转向吏部左侍郎王禹。王禹年富力强,是沈如晦提拔的新锐,以干练敢言着称,“科举改制与吏治整顿,乃是一体两面。你先说科举。”

王禹早有准备,取出一份章程,朗声道:“禀娘娘,依娘娘旨意,吏部会同礼部、翰林院,已拟就科举改制细则。其一,今后乡试、会试,取士名额,需预留三成予寒门子弟——即祖上三代无五品以上官员、家中田产不满百亩者。由各地学政严格核查出身,舞弊者永革功名。”

“其二,增设‘女科’。暂不定额,允许身家清白、通文墨之女子,于所在地报名,由当地官府初试,择优选送至京中,由翰林院主持复试。优异者,可入宫中女官序列,或于各州府设‘女学士’之职,协理文书、教化等务。”

“其三,考试内容,除经义文章外,加重策论、算学、律法比重。务求选拔通实务、能治事之才,而非只会寻章摘句的腐儒。”

此言一出,不仅李昀,连苏瑾都微微动容。预留寒门名额已是大胆,增设“女科”更是石破天惊!自古科举取士,何曾有女子参与?这简直是颠覆祖制!

王禹却神色坦然,继续道:“至于吏治整顿,臣以为当双管齐下。一为‘察’,由都察院牵头,重开‘风闻言事’之权,鼓励官民举报贪墨不法。同时,由娘娘钦点御史,分赴各地,明察暗访。二为‘养’,提高地方官员,尤其是州县亲民官的俸禄,设立‘养廉银’,使其无需贪墨亦能保有体面。另,严格考成法,以钱粮入库、讼狱清平、民生改善等实绩为考核标准,优者擢升,劣者黜落,庸者平调。”

沈如晦静静听完,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思索片刻,开口道:“寒门名额,三成不够,提到四成。核查务严,若有世家子弟假冒寒门,其家族十年内不得参试。女科……”她顿了顿,“首年不必求多,但声势要造出去。榜文要贴遍各州府县城门、市集,务使妇孺皆知。考题要实用,可选一些算账、理案、劝农桑的实际题目。取中者,首批皆入翰林院下设之‘文华馆’学习,本宫要亲自考校。”

她目光转向王禹,带着审视与期待:“吏治乃国家根本。王禹,本宫擢你为吏部尚书,总领此事。察要严,养要厚,考要实。给你两年时间,本宫要看到官场风气为之一清。你可能做到?”

王禹闻言,心头剧震,旋即涌起一股知遇之恩的激动与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撩袍跪地,叩首道:“蒙娘娘信重,委以重任,臣虽肝脑涂地,亦不敢有负娘娘所托!必竭尽全力,涤荡污浊,澄清吏治!”

“好。”沈如晦示意他起身,又看向李昀,“李尚书,新政推行,处处需钱。与西羌、南诏等周边诸国互市之事,需加紧进行。此事由你户部主导,理藩院协理。关税税率、交易货品、市场管理,章程要细,管理要严。既要引得商贾云集,货通有无,充实国库,亦要严防奸细、违禁之物。首批互市地点,就定在陇西、滇南、胶东三处。”

李昀这回倒是爽快应下。互市能带来滚滚商税,正是户部所乐见。“臣即刻去办。只是……边关守将、地方官员的协调……”

“本宫会下旨给陈敬都督及各地督抚,令其全力配合,不得掣肘。”沈如晦一锤定音。

她又与三人细细推敲了一些细节,足足商议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暮色初临,方才让三人退下。

阁内重归宁静,只余莲香清浅。沈如晦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望向窗外渐沉的天空。晚霞如火,将宫殿的琉璃瓦染成一片金红。

阿檀重新换了热茶,轻声道:“娘娘,您今日又未进午膳。这些新政,千头万绪,非一日之功,您总要顾惜凤体。”

沈如晦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来,稍稍驱散了指尖的凉意。“顾惜凤体?”她轻轻一笑,带着些许倦色,眼神却依旧明亮,“阿檀,你可知,我为何急于推行这些?”

阿檀摇头。

“因为时间不多。”沈如晦低声道,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萧珣虽败,其党羽未尽;太后看似沉寂,与北狄的勾连却未断;朝中那些世家,看似驯服,实则利益受损,怨气潜藏。更有各地灾荒、边关不宁……这江山,看似在我手中,实则内里千疮百孔。若不趁现在权柄在握、无人敢正面抗衡之时,快刀斩乱麻,将这些沉疴痼疾一一剜除,待陛下年长,各方势力重新盘结,再想动,就难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更何况……我总得为这江山,真正留下点什么。不能只是权谋算计,不能只是宫廷倾轧。总得让百姓吃得饱饭,让寒士有出头之路,让女子……也能见到一方天地。”

阿檀望着她映着霞光的侧脸,那脸上有疲惫,有坚毅,还有一种她难以完全理解的、深沉的抱负。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冷宫那些暗淡岁月里,小姐也曾对着破窗外一方狭窄的天空,低声说过:若有朝一日能出去,定不让更多人困于这般境地。

“奴婢明白了。”阿檀低下头,眼眶微热,“娘娘所做,皆是功德。”

沈如晦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天际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没。华灯初上,宫城轮廓在渐浓的夜色中愈发巍峨,也愈发沉重。

新政的诏书,很快便以皇帝和摄政皇后的名义,一道道颁发天下。

首先是科举改制与增设女科的谕旨,由快马驿卒送往各州府,张榜公告。消息一出,天下哗然。寒门士子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世家大族则如丧考妣,暗中串联,怨声载道;而深闺之中,那些读过书、有才情的女子,更是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一线前所未有的微光。尽管非议重重,甚至有几名老臣在朝会上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牝鸡司晨,紊乱纲常”,但在沈如晦的冷眼与苏瑾按剑立于殿前的威势下,终究未能掀起太大风浪。

紧接着,清丈田亩的政令伴随着手持尚方宝剑的“清田使”和精锐兵卒,开赴各地。阻力果然巨大。江南、河东等地,不断有世家煽动佃户闹事,阻挠丈量,甚至发生了几起殴打清田使、焚毁田册的恶性事件。苏瑾麾下的忠义军雷厉风行,迅速弹压,为首者立斩,胁从者严惩,家产抄没。几番血淋淋的镇压下来,反对的声浪终于被强力压制下去,清丈工作得以艰难推进。

吏治整顿也随之展开。王禹新官上任,手段凌厉。都察院接到雪片般的举报信,经核实后,一批贪赃枉法、民愤极大的官员被迅速革职查办,抄家流放。同时,第一批“养廉银”也发放到了一些偏远清苦地区的官员手中,虽不能杜绝贪墨,却也多少安稳了人心。官场风气,确有为之一肃的迹象。

互市之事进展最为顺利。陇西的马市、滇南的茶市、胶东的海货市相继开张,商旅云集,货殖繁盛。关税收入源源不断流入国库,缓解了新政带来的财政压力。百姓也能以更合理的价格买到外邦的皮毛、香料、骏马,生活似乎多了一丝活泛的生气。

时光如水,悄然流逝。秋去冬来,又至次年春夏。

新政推行已近一年,其成效与阵痛,同样明显。

这一日,初夏的微风中,沈如晦轻车简从,只带了阿檀与数名便装侍卫,悄然出了宫门,来到京郊一处去年才由朝廷分得土地、建立起的新村落。

村名“安业”,取安居乐业之意。放眼望去,阡陌整齐,秧苗新绿,水渠潺潺。村头古树下,几个老人正坐着闲话,孩童嬉戏追逐。见到沈如晦一行人衣着气度不凡,村民有些拘谨,却并无惧色。一位里正模样的老者上前,恭谨而不失分寸地询问来意。

沈如晦只说是路过看看,询问收成、赋税、生计。老者见她和气,便打开了话匣子:“托皇上和摄政皇后娘娘的洪福!去岁分了这地,头年免赋,收成虽不算顶好,但一家人总算能吃饱饭了。村里还办了社学,娃儿们也能识几个字……就是春耕时,畜力还是不足,若是官府能再贷些牛马或是好农具,就更好了。”

言辞朴实,带着希望,也带着切实的困难。沈如晦静静听着,偶尔问一两句。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她沉静的脸上。

离开村落,回宫的路上,阿檀低声道:“娘娘,看来新政确有惠及百姓。”

沈如晦微微颔首,却又摇了摇头:“这才一年,勉强温饱而已。路还长。吏治仍需整顿,清丈出的土地分派要更公平,互市管理要防微杜渐……”她顿了顿,“还有那女科,今春第一次开考,各地报上来的女子,不过百余人,最终入文华馆者,仅七人。”

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打破千年桎梏,岂是易事?

然而,当她回到宫中,看到案头堆积的奏章中,那一份来自江南的密报时,眉头却微微蹙起。密报称,江南几个被清丈田亩、罚没颇多的世家,近日往来频繁,似有怨望,甚至有人暗中提及南方瘴疠之地“或有旧主”……

萧珣。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即便隔着万里之遥,依然能传来隐约的寒意。

沈如晦放下密报,走到窗前。暮春的风温暖和煦,带着御花园里繁花的甜香。她极目向南望去,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墙,越过千山万水,落在那片蛮荒闷热的土地上。

新政推行,江山渐稳,百姓拥戴,权力巅峰。

但暗处的眼睛,从未闭合。脚下的路,依旧布满看不见的荆棘。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明枪暗箭,多少未了的恩怨,多少潜伏的危机,她既已执棋在手,便只能,也必须,继续走下去。

为了母亲的冤屈,为了沈家的清白,也为了这片土地上,刚刚看到一丝熹微晨光的、无数个“安业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