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舷窗洒入基地走廊，已是翌日上午九点。
黛茜蹑手蹑脚地溜回生活区，先是在终端前确认了打卡记录——！
果然，所有人都不在宿舍。
她像只偷腥的猫般溜进电梯，后背紧贴金属厢壁，直到电梯门无声滑开。
走廊空无一人。
她踮着脚尖快步移动，几乎是扑到自己房门前。指纹锁识别成功的提示音轻响，她闪身而入，迅速落锁。
“呼……”她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刚要放松——
“姐，你去哪了？”
那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惊得黛茜差点跳起来。
苏宁儿静立在客厅阴影处，不知已等了多久。晨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侧脸。
“我、我没干嘛呀！”
“妹妹，你在等我吗？”黛茜强作镇定，转身走向梳妆台。
镜中映出自己一身未换的作战服，她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哦，我是去格斗场了。”她急中生智，手指不自觉地卷着发梢，“练得太累，就在休息室睡了一晚。”
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在苏宁儿听来简直像出蹩脚的木偶戏。更不用说那身作战服上还沾着码头的灰尘，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苏宁儿心里叹口气，格斗场用的可都是训练弹。
但看着姐姐闪烁的眼神，苏宁儿把到嘴边的质问咽了回去。她太了解这种渴望证明自己的心情了。
“下次累了就叫我。”她最终选择当做相信，轻声说，“我去接你回来。”
黛茜如蒙大赦，快步钻进浴室：“知道啦！”
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苏宁儿眼神一沉，转身疾步走向实验室。
“砰——！”一声！实验室合金门被狠狠推开反弹，惊得洛阳手中的数据板差点掉落。
“完了完了……”他喃喃自语。她那迫人的气势，洛阳感觉要脱层皮了。
苏宁儿像阵风暴卷到他面前，指尖重重敲在实验台上。
对着坐在那里的洛阳头顶喷火：
“你太胡闹了！她沉睡了七年才好不容易醒来！知不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洛阳！我希望你做好份内之事！不分轻重！万一出事，你负责得起吗？……”
“还是你觉得，我基地的人不论是谁，你可以随便支配？”
……
洛阳垂着头，等她连珠炮弹似的质问告一段落，才小声辩解：“唉…我也不想…她哭着求我……我真不忍心拒绝。…我一直陪着她的，她说……很开心。”
很开心。
最后这三个字让苏宁儿的气势瞬间消散。
她颓然靠在实验台边，声音里带着疲惫：“算了。下次一定要告诉我。就算要去，我也好多派几个人护着她。”
“好。”洛阳抬起头，诚恳地说，“宁儿，对不起，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水声哗哗的浴室里，黛茜闭眼迎着水流，浑然不知门外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波。
而苏宁儿望着窗外，那些起起落落的飞行器。深知这次运的货是完成飞行器成品的最后关键。
她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个姐姐，醒来后反倒比沉睡时更让人操心了。
她该去问问墓碑，给黛茜删除了哪些记忆，又保留了哪些？
本来是禁忌。但是，她这姐姐所有的表现，并不想安安稳稳的过普通人生活。
指挥室内，只有服务器群组低沉的运行声如同深海呼吸。
墓碑坐在主控台前，幽蓝的数据流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表面上，他在进行基地系统的常规升级。但在他指尖之下，另一条看不见的战线已经展开：他正不动声色地入侵暗河的外部系统。
这只是第一步，暗河内部系统的高度精密需要更多时间破解，但他有足够的耐心。
而他的思绪，早已沉入更深的谋划——关于安插在暗河的卧底。
第一方案失败，第二方案启动。
这本在意料之中，但他收到情报，这次失败并非意外。他亲手训练的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暴露。唯一的解释，言廷在刻意报复，替换了他的人选。
若是从前，此刻言廷应该已经尝到苦头。但这一次，墓碑只是眯起眼睛，将杀意压回眼底。
他想到了坟墓。
他那任性妄为的妹妹，对言廷做下的那件荒唐事。坟墓亲口承认下药，他都觉得太荒唐的事。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都已经越界。
他能想象言廷那样高傲的人，被一个的妹妹用这种方式后，内心会是何等的屈辱。
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洁癖，大概会让言廷觉得自己被彻底玷污了。更是内心产生了对苏宁儿永远无法触碰的鸿沟。
这份认知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选择了暂时的克制。他决定静观其变，看看言廷究竟想玩到什么程度。
咔哒。
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打断了他冰冷的思绪。能这样不敲门就长驱直入的，整个基地只有一个人。
苏宁儿像一道不受约束的光，径直闯入这片幽蓝领域。她熟练地拉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开门见山：
墓碑，我想问你一件事。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双重系统的数据流上，心下却已凛然。他以为她要问罗马行动的失利，卧底的伤亡，甚至言廷可能动的手脚。
他在脑中快速构筑着回答的防线。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平稳无波。
苏宁儿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想知道我姐......你给她删除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不是关于卧底，不是关于言廷，而是关于黛茜。
墓碑操作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他侧头看她，她还是那样，关心则乱，粗心大意。
等会儿。他声音低沉，门没关。
苏宁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有些讪讪：呃，差点忘了。还是你细心。
墓碑起身，动作利落而无声。关门，落锁，启动全频段隔音屏障，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将指挥室彻底隔绝成绝对私密的领域。
他没有坐回原位，而是踱步到苏宁儿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
现在可以问了。他开口。
苏宁儿仰头看了他一眼，在他营造的这片寂静中似乎感到了些许紧张。
你删除的，关于我姐的记忆，她重复道，具体是什么？
墓碑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微微绷紧的肩线上。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低沉而清晰：
是她的精神为求自保而选择彻底封存的记忆。是连她自己在潜意识里都拒绝面对的痛苦。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畔，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
“你确定要打开一个番多拉魔盒吗？苏宁儿，有些真相一旦知晓，就再也回不去了。”
苏宁儿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控制台边缘，最终，停留在冰冷的金属接缝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确定了。
墓碑认为她绝不会是临时想到，才过来询问。所以他先试探：“你今天的决定，有点突然？”
苏宁儿反问：你知道她昨天去了哪里吗？她抬眼看向墓碑，似乎想要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答案。
墓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全息屏幕上流动的数据洪流中，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我猜，是跟着洛阳去了境外运货码头。
你总是这样，苏宁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叹息，一猜一个准。
所以，”墓碑顿了下，他深知苏宁儿的顾虑：你在担心她下一次还会去，甚至做出更危险的事。
苏宁儿的语气突然变得脆弱，我不能再失去她了，哪怕只是受一点轻伤。
宁儿，墓碑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过度的保护，正在为她打造一个无形的牢笼。
你倒是想开了，苏宁儿苦笑，我又回到了当初你对待坟墓那样的状态。
你比我严重。他冷静地指出，至少，我允许她与我并肩作战。
那不一样！苏宁儿急切地反驳，坟墓的力量比黛茜强得多！
本质上是一样的。墓碑走到她面前，开导她面对现实关键在于她选择的战斗立场，那是她渴望经历的人生。她在告别过去，迎接属于她的未来。
确实如此，苏宁儿的声音低了下来，她才醒来没几天，就执意要加入我们。
所以，墓碑的目光坚定，你必须给她成长的空间。不是演习，而是实战。
好吧，听你的。苏宁儿终于让步，但随即又急切地问道：那告诉我吧，至少让我提前有所准备。我不想在实战中发生意外，我担心那些记忆会反噬她。
避免不了的，墓碑轻轻摇头，记忆删除只是为了让她能顺利醒来的必要手段。
尽量告诉我吧，苏宁儿坚持道，至少！至少让我能及时察觉异常。
我理解。墓碑微微颔首，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她最抗拒的记忆......
苏宁儿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屏息等待。
最抗拒的，也是最痛苦的，墓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是......她亲手炸毁了你原本…与生俱来的一双肉眼。
他残忍的描述事实，预感到浑身颤栗的苏宁儿、会心疼黛茜的痛悔而落泪。他享受，她在他面前毫不保留的脆弱一面。
果然，尽管苏宁儿极力克制，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
“还有吗？
墓碑冷静的的陈述：血色婚礼。”
他顿了下，“还有…孤儿院爆炸案，其实你在场…他话没说完，想试探她记不记得那段残忍记忆。
在场？
听完，苏宁儿露出困惑的神情看向他，显然对这些事件毫无印象。她努力回忆，一片空白。
她放弃思考我不记得，也想不起来。我被黛川清洗记忆后，只记得眼睛被爆炸灼伤的那个片段。
墓碑猜测道：我猜，孤儿院爆炸案，是你想试图挽回什么，而黛川为了阻止你，给黛茜下了芯片指令，她才会设计你。
可能是吧。苏宁儿轻声说，但那不是她的本意。还有吗？
墓碑回答：最不能接受的就这些了。
苏宁儿迟疑地问道：所以在她前，不是，她立即纠正自己，我是说，在她以为自己将死时经历的那些事，她并不反感，对吗？
墓碑轻轻笑了，似乎被她这副在自己面前总是粗心大意的样子逗乐。那是她沉睡之前最不愿忘记、最清醒的记忆。
好吧，我猜也是。苏宁儿叹了口气，还有别的吗？十五岁之前的事就不用说了。
可以不说吗？隐私。墓碑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认真。
他知道再次被清洗记忆的苏宁儿并不知情。不想告诉她在医院顶楼被黛川抓捕、黛茜眼里看到的那段经历。
他推断、可能是那次抓捕被再次清洗的痛苦经历，关于救言廷。就让它埋葬！
苏宁儿回头对上他的眼睛，从他眼中读出了罕见的谨慎。
好吧，我尊重她的隐私。她无奈地摊手，不过我还是好奇她到底有什么秘密。
就这样吧，墓碑转过身去，那些并不重要。
其实墓碑知道还有那个秘密——关于暗杀言廷的任务中，黛茜误以为得到的那一点温情，即便那只是个假象。这个秘密，除了黛茜她本人，现在只有他知道了。
那么，苏宁儿突然提议，不如我把她交给你训练一段时间？我还是放不开手，眼不见为净。
你放不开就推给我？墓碑挑眉，坏人让我来当？
苏宁儿揉了揉太阳穴：你不是一向喜欢当坏人吗？正好看看她怕不怕你这个......。
也行。墓碑的唇角微扬，不过，无论训练多么严酷，你都不要插手。
不会不会，苏宁儿连连摆手，必须让她强大起来。
她打开窗帘，望向窗外，阳光正好洒在训练场上。或许，这就是黛茜真正需要的。
不是过度保护，而是一个能够让她展翅高飞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