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干事带来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林家狭小的屋内炸响,余波震得每个人心头俱颤。
那薄薄的信封,此刻在林向阳手中,重逾千斤,里面装着的,几乎是能将他迄今为止所有努力彻底焚毁的烈焰。
“大哥……”
晓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攥着林向阳的衣角,指节发白。
卫国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连最小的晓雨,也感知到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小脸煞白,大气不敢出。
明处的刀,终于毫不留情地劈砍下来,瞄准了他精心构筑的防御体系中,那最细微、也是最难以自圆其说的一环——虚构的刊号。
在信息闭塞、核查手段却同样可以借助行政力量变得无比细致的年代,这一击,堪称致命。
“没事,”林向阳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甚至抬手,轻轻拂去晓梅眼角渗出的泪珠,又拍了拍卫国紧绷的手臂,“慌解决不了问题。你们先去睡,大哥需要安静想想。”
他的镇定像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弟妹们虽然满心惶恐,却还是依言,一步三回头地挪回了里屋。
地窖再次成为他唯一的避难所和思维战场。
煤油灯的光芒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却将工作台上并排放置的三样东西照得清晰:灰色笔记本,带着“θ-k”标记的俄文纸片,沈怀儒那张写着“材料之事,已有眉目,勿虑”的纸条。
调查组的杀招,“盾”的谜题,沈工的暗示。
三条线,明暗交织,看似毫无关联,却在此刻,被他逼到了必须交汇的十字路口。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那即将降临的审判,将全部心神沉入眼前的线索之中。
“θ-k”……钴基合金……高温耐磨……燃油泵核心部件……俄文“cплaв”(合金)与“дeфnцnт”(短缺)……沈工的“材料之事,已有眉目”……
碎片化的信息在脑海中疯狂碰撞、旋转,试图寻找那个能够嵌合的关键节点。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再次拿起那张俄文纸片,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潦草的“θ-k”标记和旁边的俄文单词。
虚拟图书馆之前反馈的模糊信息——“钴基合金”、“可能涉及铬、钨”——与纸片上“合金”、“短缺”的指向,高度吻合!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有没有一种可能……调查组与“生产设备革新办公室”并非完全一体?
甚至,他们之间可能存在某种竞争或制衡?
“盾”留下这本笔记和谜题,是否不仅仅是对他的考验,更是一种……借力打力?
借他这把看似不起眼的“刀”,去触动某些他们不便直接出手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而沈工的纸条,是否是察觉到了这种暗流,给出的某种默许或指引?
“材料之事,已有眉目”——如果沈工指的不是普通材料,而是这种特殊的“θ-k”合金呢?
如果他所在的层面,早已注意到这种关键材料的“困”局,并且已经在着手解决?
那么,自己这个意外卷入漩涡的少年,若能在明面上,以一种“偶然”且“合理”的方式,将这个问题揭示出来,是否会打乱某些人的步骤,甚至……为自己赢得转机?
风险极大!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将自己置于更庞大的势力博弈的棋盘上,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但若成功,不仅能化解眼前的诬陷危机,甚至可能将“盾”的考验、沈工的关注,与自身的困境一次性打通!
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向阳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迅速行动起来。
他首先重新摊开灰色笔记本,找到那幅类似高压燃油泵的剖面草图,将那张俄文纸片上的草图与之仔细对比。
虽然绘制风格不同,但核心结构、尤其是标记着“θ-k”的关键部件位置,惊人地相似!
他拿起铅笔和稿纸,开始凭借超越时代的物理化学知识和对机械结构的理解。
结合虚拟图书馆中那些模糊的信息碎片,逆向推演这种“θ-k”合金可能的大致成分范围、性能要求,以及在当前国内技术条件下,制备它可能遇到的真正“困”境——并非完全无法生产,而是成本、工艺稳定性或某种关键矿物原料的卡脖子问题。
他写得很快,字迹却依旧工整,逻辑链条清晰。
他刻意保留了一些推导过程中的“跳跃”和“不成熟”,使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善于思考、知识面较广的聪明少年,在特定线索启发下的“大胆猜想”和“逻辑推断”,而非系统性的知识输出。
然后,他换了一张纸,开始起草一份全新的、针对明天问询的“说明”和“申诉”材料。
他不再纠缠于那个被戳破的虚构刊号,而是准备以一种“豁出去”的姿态,将问题引向一个更宏大、也更敏感的层面——
他承认,自己在废品站获取的资料确实“零碎”、“模糊”,甚至可能存在“记忆偏差”,导致在填写表格时,为了追求“来源清晰”而犯了“想当然”的错误。
对此,他深刻检讨。
但是——他话锋一转——在整理和思考这些零星知识,尤其是结合近期在机械厂实践、阅读沈工赠送的资料以及……获取的信息后,他逐渐意识到,自己那个小发明的思路,或许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那就是在某些工业设备中,是否存在因一两种关键特殊材料的短缺或性能不达标,而导致整机效能低下甚至无法正常运行的“卡脖子”现象?
他可以将“θ-k”符号和俄文纸片作为“偶然发现的、令人困惑的线索”提出,并附上自己刚才那份关于这种材料可能特性和制备困境的“不成熟推理”。
他强调,这仅仅是个人基于有限知识的“猜想”和“疑问”,希望能引起真正专家的重视。
而他之前所有“超常”的表现,其根源并非来自什么神秘渠道,正是这种对技术细节的痴迷追问和试图将零星知识串联起来的思维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