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本内页密密麻麻，日期、改动项、测试条件、结果数据、甚至简单的分析手绘，一目了然。
字迹有林向阳的，也有晓梅的，还有些歪歪扭扭、显然是卫国记录的“火力很猛”、“烟有点呛”之类的直观描述。
纸张新旧不一，墨迹深浅不同，充满了长期实践的粗糙真实感。
三位评委传阅着记录本，低声交换了几句意见。
那灰发老者指着其中一页关于“不同材质隔板初步对比”的记录，抬头问：“你们还试了不同材料？”
“试过铁皮、敲薄的罐头盒皮，还有废砖头片。”
林向阳老实回答，“铁皮导热快但容易烧变形，罐头皮太薄不耐用，废砖头片厚实保温好，但太重。最后用的还是普通铁皮，但加厚了一点，形状上也做了点支撑。”
“想到用废砖头片，倒是挺有巧思。”
中年干部评委点了点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成本考虑得很实际。”
女评委将记录本交还给晓梅，目光重新落回林向阳脸上，严肃依旧，但眼底似乎缓和了一丝：
“你们的思路是好的，注重实用，也下了功夫试验。但我要提醒你们，科学发明不能只靠试错，需要有更扎实的理论基础。你们现在还在上学，要好好学习物理、数学这些基础知识，将来才能做出更有价值的东西。”
“是，老师，我们一定努力学习。”林向阳恭敬地应道。
这个评价，听起来中规中矩，没有特别褒扬，但也没有否定，算是安全过关。
然而，就在三位评委似乎准备移步下一个展位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几位老师，请稍等。”
王主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有些发冷。
马科长跟在他身后半步，面无表情。
“王主任？”女评委显然认识他。
“赵研究员，刘工，李干事，”王主任向三位评委点头致意，随即转向林向阳，语气听起来像是关心。
“向阳同学这个项目，我们学校是很支持的。不过呢，作为推荐学校，我们也有责任确保参赛项目的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推敲。尤其是技术来源和数据的真实性，这关系到我们学校的声誉，也关系到对青少年的培养导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模型和记录本，继续说道：
“我听说，之前区里调查组对向阳同学的一些资料来源有过疑问？虽然事情已经处理了，但咱们市级的评选，标准更高，审查也更严。向阳同学，趁几位评委老师都在，你是不是再把一些关键的技术灵感来源，尤其是那些‘旧书’的具体情况，再详细说明一下？也好彻底打消可能存在的疑虑嘛。”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毒辣。
他旧事重提，将区调查组的“疑问”（虽已化解）再次抛到市级评委面前，并暗示林向阳之前可能有所隐瞒，试图在评委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三位评委果然露出了关注的神色。
市教育科学研究所的赵研究员（女评委）眉头微蹙，看向林向阳：“哦？还有这种情况？”
林向阳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委屈：
“王主任说的是之前填表时，关于一本《科学画报》刊号的记忆错误。我当时已经向调查组的领导深刻检讨了，确实是我在整理零碎资料时不够严谨，把年份记混了。这件事沈怀儒工程师和调查组的刘组长都知道，也教育了我，以后一定引以为戒。”
他直接点出“记忆错误”和“已经处理”，并抬出了沈工和调查组组长，将事件性质框定在“少年疏忽、已受教育”的范畴，同时暗示此事已有权威定论。
“至于技术灵感，”
林向阳不待王主任再开口，主动继续道，“主要来自几个方面：一是我父母留下的几本旧书，有讲基础物理常识的；二是在废品站和旧书摊偶然看到的破损杂志、技术手册，很多连封面都没有，我就是看看里面的图，琢磨一下；三是平时观察，比如看锅炉、看灶膛火苗、甚至看烧开水时壶盖的跳动；四就是自己瞎琢磨和反复试验。记录本上都有过程。”
他回答得诚恳，将来源分散、模糊化，强调“偶然”、“破损”、“观察”和“试错”，完全符合一个善于观察、喜欢动手的贫困少年自学摸索的形象。
王主任还想说什么，那位灰白头发的刘工（老者）却摆了摆手，温和地开口道：
“好了，小王。孩子搞点发明创造，不容易。有点疏漏，认识到改正了就好。我看他们的记录很详细，试验做了不少，思路也朴实，这就很难得。咱们搞教育的，要多鼓励，多引导。”
刘工的话带着长辈的宽和与定调意味。
王主任脸色一僵，讪讪地笑了笑：“刘工说得对，是我多虑了，也是希望孩子们能更严谨。那……就不打扰几位老师评审了。”
说完，他深深看了林向阳一眼，带着马科长转身离开。
这个小插曲，反而让三位评委对林向阳的项目多了几分印象。
赵研究员又问了两个关于安全性和推广可能性的问题，林向阳都结合模型和记录给出了谨慎而实际的回答。
最终，三位评委在各自的评分表上做了记录，离开了林家展位。
没有赞扬，但也没有批评，过程算是有惊无险。
看着他们走向下一个展位，林向阳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提着的气。
后背的衣衫，已经微微汗湿。
“大哥，他们……”晓梅凑近，小声问，眼里满是担忧。
“暂时没事。”
林向阳低声道，“王主任不甘心，想给我们埋刺，但评委老师……至少刚才这三位，更看重实际的东西和我们表现出的态度。”
他知道，这仅仅是第一轮。
接下来可能还有评委问询，甚至可能会有专家进行更深入的技术质询。
而且，王主任和马科长绝不会就此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