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四十五分，紫荆苑小区家中。
厨房里飘出小米粥的香气和煎蛋的滋滋声。林峰系着围裙，动作熟练地将煎好的荷包蛋滑入盘中，金黄的蛋心微微颤动。窗外天色尚暗，只有东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秋日的清晨带着凉意。
姜欣从卧室走出来，穿着家居服，长发随意披散。她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丈夫忙碌的背影，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今天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林副省长连续两天早起做早餐。”
“今天是重要日子。”林峰关掉火，转过身，将盘子递给妻子，“书记办公会，九点。”
姜欣接过盘子，放到餐桌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掩去：“那你更要吃饱点。听说这种会……很费神。”
“习惯了。”林峰解下围裙，走到餐桌旁坐下，“小毅还没起？”
“昨晚捣鼓她的种植箱到十一点，说是在优化自动浇灌算法。”姜欣无奈摇头，“我七点再叫她。”
夫妻俩安静地吃着早餐。小米粥温热顺滑，煎蛋火候正好，还有一小碟姜欣自己腌制的酱菜。简单的食物，却是忙碌日子里难得的温馨时刻。
“昨晚许薇把专家意见发我了。”林峰喝完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分析得很透彻，指出了他们方案中那些‘智慧节点’在电磁兼容、数据安全、频谱占用上可能存在的风险。特别是提到了其中一种通信协议，在国际上主要用于工业控制系统，民用文旅项目用这个，确实不太寻常。”
姜欣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那……有用吗？”
“有用。”林峰站起身，穿上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科学依据和风险评估，永远是最好的武器。尤其在这种级别的会议上。”
姜欣走到他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动作很轻，指尖拂过衬衫领口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不管发生什么，”她抬起眼，看着丈夫，“晚上记得回家吃饭。小毅说今天要给你展示她的种植箱2.0版。”
“一定。”林峰在她额头轻吻一下，拿起公文包和车钥匙，“走了。”
门轻轻关上。姜欣站在原地，听着楼道里远去的脚步声，许久才转身，开始收拾餐桌。晨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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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点二十分，山河省委一号楼会议室外的休息区。
深红色的地毯吸去了大部分脚步声，墙上挂着本省着名画家的山水作品，墨色酣畅。休息区摆放着几组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放着当天的报纸和几本政策刊物。
林峰提前四十分钟到达。他没有直接进会议室，而是在休息区靠窗的沙发上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今天的会议材料，再次快速翻阅。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他肩头镀上一层金边。
陆续有人到达。省生态环境厅韩厅长进来时，看到林峰，微微点头示意，在对面沙发坐下，也拿出材料默看。两人没有交谈，但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
八点三十五分，刘万山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系着暗红色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常的沉稳笑容。身后跟着秘书赵立，手里提着黑色公文包。
“林省长，来得早啊。”刘万山主动打招呼，声音洪亮。
林峰合上材料，站起身，微笑着回应：“刘省长早。今天议题重要，提前准备准备。”
“是啊，云顶湖这块地，拖了五年，是该有个结果了。”刘万山在林峰旁边的沙发坐下，秘书赵立立刻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方案，放到茶几上——正是文旅集团那份烫金封面的规划。
“林省长看看，文旅集团昨晚刚提交的最终版方案。”刘万山将方案往林峰这边推了推，“这次他们下了大功夫，请了国际顶尖的咨询公司做了评估，数据很扎实。特别是他们承诺，先期投入一个亿做土壤修复，公开监测，这个态度很难得啊。”
林峰接过方案，没有立刻翻开，只是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封面：“国际咨询公司的评估……费用不低吧？”
“都是为了把事情做好嘛。”刘万山摆摆手，“关键是效果。你看看里面关于就业带动、税收贡献的测算，比上次论证会又优化了不少。北阳市现在正处在产业转型期，需要这样的项目来提振信心。”
“确实需要好项目。”林峰语气平和，“但也要看项目是否真正契合地方实际，是否经得起时间和科学的检验。”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平静的表面下是暗流涌动。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省委办公厅主任走出来：“各位领导，可以进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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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整，书记办公会正式开始。
椭圆形的会议桌比昨天的多功能厅小得多，但气氛更加凝重。省委书记孙振邦坐在主位，左右分别是省长李为民和省委副书记。林峰和刘万山坐在同一侧，中间隔了两个位置。
会议室的窗帘半拉着，光线适中。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杯清茶，热气袅袅上升。
孙振邦的开场白简短有力：“今天这个会，主要研究云顶湖地块的转型利用问题。这块地闲置了三年，不能再拖下去了。前期已经组织了专家论证，今天听听各方面的意见，争取形成一个明确的决策方向。”
他看向刘万山：“万山同志，你先说说文旅集团的方案。”
刘万山早有准备。他没有拿那份烫金方案，而是直接开始陈述，语气充满自信：“孙书记、各位同志，文旅集团提交的方案，核心是打造一个国际一流的生态康养度假区。这个定位，是基于对国内外市场趋势的深入研判。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和健康意识提升，高端康养产业正迎来爆发式增长……”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十五分钟，从市场前景讲到产业带动，从就业创造讲到税收贡献，数据翔实，逻辑清晰。最后，他强调：“更重要的是，这个项目能够盘活沉睡多年的土地资源，为北阳市乃至全省的文旅产业升级树立标杆。文旅集团承诺先期投入土壤修复，消除环境隐患，体现了企业的社会责任感。”
讲完后，他示意秘书将方案分发给在座的每位领导。烫金的封面在会议桌上格外醒目。
孙振邦翻看了几页，点点头：“思路不错。林峰同志，新能源试点方案，你介绍一下。”
林峰站起身，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让工作人员打开投影，调出一组简洁明了的图表。他没有讲宏大愿景，而是从最基本的数据开始：
“各位领导，我先汇报一组数据。”他的声音平稳清晰，“这是省生态环境厅最新监测结果：云顶湖地块表层土壤中，镉含量最高点位超过国家标准2.7倍，铅含量最高点位超标1.8倍。这些重金属具有累积性和潜伏性，一旦通过食物链或呼吸进入人体，可能导致慢性中毒，损害神经系统和肾脏。”
投影上出现放大的检测报告和风险区域图，红色区块触目惊心。
“文旅集团承诺进行土壤修复，这很好。但修复工程周期长、成本高，且只能转移或固化污染物，无法根除。”林峰切换画面，出现一组修复工程的技术流程图和成本估算，“更重要的是，修复后的土地需要长期监测和维护，一旦作为康养住宅用地，意味着人员将长期居住，风险始终存在。”
会场里很安静，只有林峰的声音和投影仪低沉的嗡鸣。
“而新能源试点方案，恰恰能规避这个风险。”他调出另一组图表，“光伏电站只需要巡检人员短期进入，且可配备防护装备。光伏板覆盖还能减少土壤暴露，抑制扬尘。项目本身不产生新污染，还能为地块的生态修复提供清洁电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我们测算过，同样八千亩土地，如果全部用于光伏发电，年发电量可达1.2亿度，相当于节约标煤3.6万吨，减少二氧化碳排放9.5万吨。同时，项目可创造约300个长期运维岗位，带动周边乡村发展光伏农业、生态旅游等关联产业。”
讲到这里，他才提到许薇的专家意见：“此外，我们对文旅方案中提到的‘智慧节点’进行了技术分析。这些节点集成了多种无线通信模块，包括一些在民用领域很少使用的工业控制协议。大规模部署可能存在电磁干扰、数据安全等隐患。而新能源方案的技术路线成熟、透明、可控。”
他讲完后，坐下。没有激昂的陈词，只有冷静的数据和理性的分析。
会场陷入短暂的沉默。几位领导翻看着手中的两份方案，表情严肃。
刘万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没想到林峰会直接从土壤污染这个最硬的钉子入手，而且数据如此确凿。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发言反击。
但孙振邦先开口了：“生态环境厅的数据，核实过吗？”
韩厅长立刻回答：“核实过，孙书记。我们采用了国家标准方法，采样、检测、分析全程可追溯。数据是客观的。”
孙振邦点点头，又问工信厅的领导：“关于那些‘智慧节点’的技术风险，你们的看法呢？”
工信厅厅长推了推眼镜：“从无线电管理角度，这种大规模部署且功能复杂的节点，确实需要严格审批和监管。特别是如果涉及非常规通信协议，可能存在安全隐患，需要进一步技术评估。”
风向似乎开始转变。
刘万山抓紧机会发言：“孙书记，土壤污染问题是历史遗留的，我们不能因为历史问题就否定发展的可能。文旅集团的修复承诺是真诚的，而且他们聘请了国际权威机构做评估，技术上是可行的。至于那些节点，都是成熟技术，国外很多高端景区都在用，是为了提升游客体验，不存在安全问题。”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关键是要算大账。文旅项目预计年税收五个亿，带动就业三千人，这个经济效益是新能源项目无法比拟的。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啊！”
“刘省长说得对，要算大账。”林峰接话，语气依旧平和，“但大账不仅要算经济账，还要算生态账、健康账、长远账。如果因为开发导致环境风险，甚至健康损害，那样的经济效益有多大意义？我们省正在推动高质量发展，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就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就是既看当前更看长远。”
他看向孙振邦：“孙书记，我建议，可以请第三方权威机构，对两份方案进行综合评估，不仅评估经济效益，更要评估生态效益、社会效益、风险可控性。同时，对文旅方案中的技术细节，特别是那些智能节点，进行严格的安全审查。在审查结论出来前，不宜匆忙决策。”
这个提议很稳妥，既没有否定任何一方，又把决策建立在更加科学严谨的基础上。
刘万山还想说什么，但孙振邦已经抬手示意：“林峰同志的建议有道理。这么大一个项目，谨慎些没错。”他看向在座的各位领导，“大家什么意见？”
省长李为民缓缓开口：“我同意林峰同志的意见。云顶湖地块的情况特殊，历史遗留问题多，决策要经得起检验。请第三方评估是个好办法，要选权威、中立的机构。”
其他几位领导也纷纷表示赞同。
孙振邦最后拍板：“那就这么定。由省发改委牵头，联合生态环境厅、工信厅、自然资源厅，邀请国内顶尖的科研院所和咨询机构，对两份方案进行独立、全面的综合评估。评估周期……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再议。”
他看向刘万山和林峰：“这一个月，你们双方都可以继续完善方案，特别是把各自的风险防控措施做实做细。最终用科学和事实说话。”
会议在十点半结束。没有明确的胜负，但时间被争取到了，程序被规范了，科学评估的权威性被确立了。
走出会议室，刘万山脸色阴沉，没有和林峰打招呼，带着秘书匆匆离开。
林峰则和韩厅长、工信厅厅长边走边低声交流了几句，约定下午开个小会，细化第三方评估的具体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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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北阳创景”办公楼。
徐文斌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了的咖啡。他刚刚接到赵天福的电话，知道了书记办公会的结果。
一个月。第三方评估。
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麻烦。第三方评估意味着更多的审查、更公开的程序、更难以掌控的变量。特别是那些“智慧节点”，如果被深入技术解剖，难保不会露出马脚。
更糟糕的是，时间被拖后了一个月。而他们的第二批设备，五天后就要到港。设备到了，项目却还没落地，存放和测试都会增加暴露风险。
他放下咖啡杯，走到白板前，盯着那张物流路线图。沉思片刻，他拿起记号笔，在“口岸通关”节点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海关抽检、第三方评估、技术审查……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巧合了。他不相信这是偶然。
林峰。一定是林峰。
这个人，比他预想的还要难缠。不仅懂政治，懂经济，似乎还懂技术，懂安全。这是一种全方位的压制。
他需要重新评估风险，调整策略。
拿起加密手机，他拨通了一个境外号码。接通后，他没有寒暄，直接说：“情况有变。华夏这边启动了第三方评估，需要一个月时间。我们的设备五天后到港，但项目落地可能延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经过变声处理的电子音：“设备必须按时部署。评估期也是机会，可以在评估过程中施加影响。”
“如何施加？”
“你们聘请的那家‘国际咨询公司’，我们可以提供‘优化’后的数据模型，让他们的评估报告更倾向于文旅方案。”电子音冰冷，“另外，评估专家名单出来了吗？”
“还没有，但应该快了。”
“名单出来后，想办法接触其中关键人物。不需要贿赂，只需要让他们‘客观’地认识到文旅方案的优势。”电子音顿了顿，“如果这些还不够……可以考虑制造一些‘舆论压力’，比如‘新能源项目破坏生态’、‘光伏板产生光污染’之类的。具体手法，你知道的。”
徐文斌眉头紧蹙：“这样会不会太激进？引起反效果？”
“适度即可。重要的是打乱对方的节奏，制造不确定性。”电子音说，“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一定要文旅方案胜出，而是要让项目尽快落地。只要节点能部署下去，哪种方案都行。”
“明白。”徐文斌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
棋局越来越复杂了。但他没有退路。三年等待，三年布局，绝不能功亏一篑。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新的邮件——给那家合作“国际咨询公司”的，附上一些“建议性的数据调整方向”。
窗外的阳光很明媚，但他感觉不到温暖。只有一种冰冷的紧迫感，在心头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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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林峰办公室。
杨学民将一份刚收到的传真放在办公桌上：“省长，第三方评估的牵头机构初步确定了，是国家发改委下属的宏观研究院和华夏科学院生态环境研究中心联合组成专家组。名单预计明天公布。”
林峰点点头：“都是权威机构，很好。”他想了想，“通知许薇，请她准备一份新能源方案的技术答辩材料，特别是针对可能出现的‘光污染’、‘生态影响’等质疑，要有科学回应。未雨绸缪。”
“是。”杨学民记录，“还有，秦队那边传来消息，那批设备已经离开始发港，按原定航线行驶。海关那边已经做好抽检准备。”
“按计划进行。”林峰站起身，走到窗前，“另外，让李锐加强对‘北阳创景’及其关联人员的通讯监控。第三方评估启动，他们一定会有新动作。”
“明白。”
杨学民离开后，林峰独自站在窗前。秋日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晒得人暖洋洋的。楼下院子里，几棵银杏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在风中轻轻摇曳。
一个月。他争取到了一个月时间。
这一个月，足够做很多事：设备的拦截和检测、历史问题的深挖、技术风险的揭露、还有……等待对方在压力下可能暴露的更多破绽。
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手机震动，是姜欣发来的消息：“会议怎么样？小毅问我爸爸晚上能不能准时回家看她的种植箱2.0。”
林峰回复：“会议顺利。晚上一定准时。告诉小毅，爸爸很期待。”
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城市在阳光下生机勃勃，车流人流，各安其位。而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一场关乎发展方向、生态安全、甚至国家安全的无声较量，正在每一个细节处展开。
他拿起桌上那份烫金的文旅方案，翻开，目光落在那些炫目的效果图上。很美，很诱人。但如果美丽的背后藏着毒刺，那么再美，也必须拔除。
合上方案，他坐回办公桌后，开始审阅下午小会的材料。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清晰的轮廓。
一天，才刚刚过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