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鳝鱼美味,让胡安娜的胃口开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些红润光泽。可冷志军心里那本“滋补经”还在不停地翻动着。他琢磨着,这又是鱼又是肉又是鳝的,味道虽好,终究都是咸鲜口儿,吃多了也难免腻歪。得给安娜弄点甜的换换口味,甜甜嘴,也顺带润润肺。
这念头一起,他立刻就想到了好东西——野蜂蜜。这纯天然的野蜂蜜,可比供销社里那稀溜溜的糖水强多了,甜得醇厚,带着股子花草的香气,最是润燥滋补。老话都说“朝盐晚蜜”,晚上喝点蜂蜜水,安神又养人,对产后恢复大有好处。
可这野蜂蜜,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得找到野蜂巢才行。野蜂这东西,灵性得很,一般都把巢筑在远离人烟、寻常人难以触及的地方,比如高大的树梢、陡峭的岩壁上,为的就是躲避天敌和人类的打扰。
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冷志军就收拾妥当,准备进山寻蜂。他换上了一身厚实的旧劳动布衣裳,袖口和裤腿都用麻绳扎紧,防止蜜蜂钻进去。头上戴了顶边缘耷拉下来的旧草帽,脸上蒙了块浸过水的粗布面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手上也戴了副厚厚的粗布手套。这是基本的防护,野蜂可不比家蜂,毒性大,性子烈,被蜇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还带上了几样关键工具:一把小巧锋利的斧头,用来必要时劈砍树枝;一捆结实的麻绳,关键时刻能保命;一个用多层厚布缝制、口上能收紧的布袋,用来装蜂巢;还有一小包用艾草等草药混合的粉末,点燃后产生的烟雾可以驱散蜜蜂。
他没叫其他人。寻蜂采蜜这事儿,人多反而容易惊动蜂群,增加危险。他独自一人,如同一个孤独的猎手,朝着屯子后面那片老林子深处走去。
清晨的林间,雾气尚未完全散去,空气湿漉漉的,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味道。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但他毫不在意,目光如同鹰隼般,仔细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寻找野蜂巢,需要经验和技巧。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得循着蜜蜂的活动轨迹来。冷志军放缓脚步,侧耳倾听。林子里很安静,只有早起的鸟儿在鸣叫。他需要捕捉那种独特的、嗡嗡作响的飞行声。
他更多的时候是抬头望天,或者观察那些正在开花的树木和灌木。这个时节,山丁子、刺玫果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正在绽放,是蜜蜂采集花粉和花蜜的主要目标。他需要找到蜜蜂采蜜后飞回巢穴的路线。
他来到一片山丁子树林边,粉白色的小花开得正盛。果然,看到有几只金黄色的野蜂在花丛间忙碌着,发出嗡嗡的声响。他没有打扰它们,而是悄悄躲在一棵树后,仔细观察它们飞走的方向。
那几只蜜蜂采饱了花蜜,在空中盘旋半圈,然后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飞去,很快消失在林莽深处。冷志军记下了这个方向,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他不能跟得太近,以免被蜜蜂察觉。
跟了一段路,他又停下来,继续寻找采蜜的蜜蜂,再次确认飞行方向。如此反复几次,他基本确定,蜂巢就在这片林子更深处,地势更高的地方。
越往里走,林木越发高大茂密,脚下的路也渐渐难行起来。终于,在穿过一片密林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面陡峭的、布满了风化岩石和少量顽强灌木的悬崖。而就在那悬崖中上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方,赫然悬挂着一个灰褐色、足有半人多高、表面布满六边形巢孔的巨大蜂巢!
无数野蜂围绕着蜂巢飞舞进出,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嗡嗡声,如同一个小型轰炸机编队。阳光照在蜂巢上,隐约能看到巢孔里流淌出来的、金灿灿的蜂蜜。
找到了!
冷志军心中一阵激动,但立刻冷静下来。这蜂巢的位置极其险要,离地至少有四五丈高,下面就是乱石嶙峋的陡坡。想要取到蜂蜜,必须攀爬上去,其危险程度,不亚于面对一头猛兽。
他仔细观察着悬崖的情况,寻找着可能的攀爬路线。岩壁虽然陡峭,但经过常年风化,有不少裂缝和凸起的石头可以利用。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难度,心里有了计较。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找了个远离蜂巢的上风口,收集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和艾草,堆在一起,用火镰点燃。潮湿的柴草起初只冒浓烟,他小心地扇着风,待火苗稳定后,将那一小包驱蜂药粉撒了上去。顿时,一股辛辣刺鼻的浓烟升腾起来。
他脱下外套,包住一些冒着浓烟的柴草,做成一个简易的烟把。然后,他紧了紧身上的装备,将麻绳一头在腰间系牢,另一头盘好挎在肩上,手里握着烟把和斧头,开始向悬崖底部移动。
靠近悬崖,那嗡嗡声更加震耳欲聋。一些负责警戒的工蜂似乎察觉到了陌生生物的靠近,开始在他头顶盘旋,发出威胁的鸣音。冷志军不为所动,目光坚定地寻找着第一个落脚点。
他看准了一块结实的岩石凸起,猛地一跃,双手牢牢抓住,脚下一蹬,身体便灵巧地贴在了岩壁上。他像一只敏捷的岩羊,利用岩石的缝隙和凸起,手脚并用,一点点向上攀爬。动作必须稳而快,任何一次失手或者犹豫,都可能坠下悬崖。
越往上爬,离蜂巢越近,飞舞的蜜蜂越多,嗡嗡声几乎要淹没他的呼吸声。几只胆大的工蜂俯冲下来,撞击在他的草帽和面巾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试图驱逐这个入侵者。隔着厚厚的衣物,他都能感受到那撞击的力道。
他咬紧牙关,继续向上。终于,他爬到了与蜂巢平行的高度,距离那个巨大的、不断有蜜蜂进出的灰褐色巢穴,只有一臂之遥。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巢孔内晶莹剔透的蜂蜜和蠕动的蜂蛹。
浓烈的蜂蜜甜香和蜂群躁动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他左手紧紧抓住一块岩石,稳住身体,右手将燃烧着的烟把尽量靠近蜂巢的出入口。辛辣的浓烟熏向蜂群,立刻引起了更大的骚动。蜜蜂们对烟雾有着天然的恐惧,大量工蜂被熏得四处乱飞,巢穴周围的防御顿时出现了空隙。
就是现在!
冷志军看准时机,右手迅速放下烟把,抄起别在腰后的斧头,看准蜂巢与岩壁连接相对薄弱的地方,猛地砍了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蜂巢与岩石连接的部分被砍开了一大半!大量的蜂蜜从破口处流淌出来,金黄金黄的,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受此重创,整个蜂群彻底暴怒了!如同炸了窝的马蜂,无数野蜂从巢穴里涌出,黑压压的一片,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轰鸣,不顾一切地朝着冷志军发起了攻击!
尽管有面巾和衣物防护,但仍有蜜蜂找到了缝隙,狠狠地将尾针刺进了他的手臂和脖颈!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传来,火辣辣的。
冷志军强忍着剧痛和蜂群的疯狂攻击,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他再次挥起斧头,又是狠狠几下,彻底将蜂巢从岩壁上劈落!
巨大的蜂巢向下坠去,但在落地前,被连接在冷志军腰间的麻绳绊了一下,减缓了坠势,最终挂在了悬崖中下部的一丛灌木上。
任务完成!冷志军不敢有丝毫停留,也顾不上查看伤势,立刻沿着原路,以比上来时更快的速度向下攀爬。暴怒的蜂群紧追不舍,如同附骨之疽,嗡嗡声始终萦绕在耳边。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滑下了最后一段陡坡,脚一沾地,立刻朝着下风口的方向狂奔!一直跑出二里地,直到听不到那令人心悸的嗡嗡声,他才敢停下来,靠在一棵大树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扯下面巾和手套,检查伤势。手臂和脖子上被蜇了七八个包,已经迅速红肿起来,又疼又痒,火燎燎的难受。他赶紧从附近找了几种认识的解毒草药,放在嘴里嚼烂,敷在伤口上,一股清凉的感觉暂时压住了些许灼痛。
休息了片刻,感觉蜂毒没有进一步扩散的迹象,他这才折返回去,找到那个挂在灌木上的蜂巢。蜂巢摔破了一角,金黄的蜂蜜流淌出来,散发着极其浓郁的甜香。大部分蜜蜂已经散去,只有少数还在残巢附近徘徊。
他用斧头将蜂巢劈成几大块,小心地避开还有蜂蛹的部分,主要选取那些储满蜂蜜的巢脾,装进厚布袋里。沉甸甸的收获,冲淡了身上的疼痛。
当他提着装满蜂蜜巢脾的布袋,带着一身疲惫和几个红肿的包回到家里时,把林秀花和胡安娜都吓了一跳。
“哎呦我的老天爷!你这是咋整的?跟人打架了?”林秀花看着儿子脸上的肿包,心疼得直跺脚。
胡安娜也抱着孩子凑过来,看到丈夫狼狈的样子和手里的蜂蜜,瞬间明白了什么,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你又去冒险!就为了这点蜂蜜……”
冷志军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把布袋递过去:“没事,就让蜂子蜇了几下,抹了药了。快看看,纯野生的蜜,可甜了,给你甜甜嘴。”
林秀花打开布袋,看到那金黄剔透、散发着醉人甜香的蜂蜜巢脾,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你这孩子……真是……安娜,你快弄点温水化开尝尝,这可是军子拿命换来的!”
胡安娜用温水冲了一碗蜂蜜水,那琥珀色的液体在碗里荡漾,甜香四溢。她喝了一小口,甜滋滋的味道一直暖到心里,可鼻子却更酸了。这哪里是蜂蜜水,这分明是丈夫沉甸甸的心意啊。
“好喝吗?”冷志军看着她,习惯性地又问。
胡安娜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喝……特别甜……” 她看着丈夫脸上尚未消退的红肿,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把身子养好,不能再让他为了自己这般冒险了。
冷志军看着媳妇那感动又心疼的样子,觉得这一天的辛苦和那几处蜂蜇的疼痛,都值了。只要安娜和孩子好,他这身皮肉,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这兴安岭的汉子,疼起媳妇来,就是这么实在,这么不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