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用撕下的干净衣襟,蘸着融化的雪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沈言脸上已经半凝固的血污。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寒冷和后怕,更是因为近距离面对这个刚刚如同修罗降世般屠戮了数十人的男子。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混合着沈言身上那股浓烈的死亡味道,不断冲击着她的感官。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那血腥的一幕幕:
沈言如鬼魅般的身影,狠辣果决的剑法,以及那双冰冷嗜血、仿佛换了一个人般的眼神……
“沈言……你,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苏清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她仔细检查着,发现沈言手臂、肩背处的衣袍有多处破损,露出底下特殊材质的护身甲,甲胄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刀剑划痕,甚至有处微微凹陷,但似乎并未被完全破开。
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震撼却丝毫未减。
沈言闭着眼,脸上残留的血迹被擦去,露出原本清俊却有些苍白的脸庞。
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听到苏清月的问话,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眸子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深邃与冷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曾完全散去的疲惫。
他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配合着他满脸未干的血渍和周身散不去的杀气,这个笑容在苏清月看来,显得格外怪异,甚至有些……令人心悸。
“我没事。”
沈言的声音有些沙哑。
“都是敌人的血。”
他抬手轻轻挡开苏清月的手,自己用袖子用力擦了把脸,目光扫过正在清理战场的士兵,最后落在苏清月写满担忧和惊魂未定的脸上,语气缓和了些。
“吓到你了?”
苏清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何止是吓到?
简直是颠覆了她对沈言的所有认知!
那个在工坊里与她侃侃而谈、规划未来的沈言,那个在侯府书房冷静分析局势的沈言,那个在别人眼里软弱我能的四皇子。
与刚才那个化身杀神、漠视生命的沈言,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心绪复杂难平。
就在这时,李焕大步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里面正是二当家那颗面目狰狞的人头。
他走到近前,正准备禀报,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沈言周围那片区域。
那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二三十具黑狼帮精锐的尸体,死状极惨,断臂残肢随处可见,鲜血几乎将那片雪地彻底染红,空气中弥漫的杀戮气息令人窒息。
李焕的脚步猛地一顿,虎躯微震,提着人头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跟随沈言时间不短,经历过鹰嘴崖血战,自认也是见惯了生死。
但眼前这由沈言一人独自造成的、如同小型修罗场般的景象。
依旧让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这都是郎将一个人干的?!
李焕心中巨震。
他一直以为郎将是一个温文尔雅,心思缜密之人。
但万万没想到,其个人武勇和杀伐之果决,竟恐怖如斯!
这简直是一台人形的杀戮机器!
回想起刚才冲上崖顶时,看到沈言浑身浴血、持剑而立的场景,李焕此刻才真正体会到那种视觉和心灵上的双重冲击力。
他看向沈言的眼神,在原有的尊敬之上,不由自主地增添了几分……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沈言察觉到了李焕的停顿和目光中的异样,他抬起眼,平静地问道:
“如何了?”
李焕猛地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将手中的人头包裹放下:
“回郎将!崖顶残敌已全部肃清!共计毙敌三十七人,缴获兵刃若干!此乃匪首二当家首级!请郎将过目!”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方……我方仅有数人轻伤,无人阵亡。”
这个战损比,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堪称奇迹,但此刻说出来,却让李焕感觉更加不真实——主要的伤亡,几乎都是郎将一人造成的。
沈言只是淡淡地瞥了那人头一眼,便挥了挥手:
“嗯。处理掉吧,看着碍眼。”
“是!”
李焕应道,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抬头问道:
“郎将,您……您的伤势?”
他看着沈言身上那件被鲜血浸透、多处破损的衣袍,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皮外伤,不碍事。”
沈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目光扫过已经开始集结的一营士兵。
那些士兵们一边忙碌,一边偷偷看向他,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崇拜,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惧意。
窃窃私语声隐约可闻:
“老天爷……这些都是郎将一个人杀的?”
“太狠了……你看那个,脖子都快被砍断了……”
“我以前还以为郎将是靠脑子吃饭的,没想到……”
“嘘!小声点!不过……郎将这也太生猛了!”
“以后谁再说郎将文弱,我第一个不答应!”
沈言将士兵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需要这种敬畏,这能更好地凝聚军心,但也需要适度安抚,以免产生隔阂。
他看向李焕,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
“李焕。”
“末将在!”
“将匪首首级收好,带回营地。这些匪徒的尸体,就地收集焚烧,深埋,避免疫病。”
“是!”
“你亲自带队,立刻前往狼嚎涧,与张嵩、王小石他们会合,务求全歼黑狼帮残余,端掉其老巢!”
“记住,我要的是斩草除根,但更要减少我方伤亡!把弟兄们都给我安全带回来!”
沈言的语气带着决绝。
“末将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李焕轰然应诺,眼中战意重燃。
有了郎将刚才那番神勇表现的激励,他对接下来的战斗充满了信心。
李焕迅速点齐了大部分人马,只留下十余名士兵护卫沈言和苏清月,然后便带着浓烈的杀气,朝着狼嚎涧方向疾驰而去。
崖顶上顿时安静了许多,只剩下风声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士兵们开始焚烧尸体)。
苏清月看着沈言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看着他虽然浑身血迹、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心中百感交集。
她走到沈言身边,轻声道:
“我们也回去吧?你需要清洗一下,好好休息。”
沈言转过头,看着苏清月。
她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眼神中惊惧未褪,但却强撑着镇定,眼底深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心中微微一动,点了点头:
“好。”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默。
沈言骑在驮马上,苏清月和小荷共乘一骑,在十余名士兵的护卫下,缓缓下山。
良久,苏清月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沈公子,你……刚才的样子,很不一样。”
沈言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
“吓到你了?”
他重复了之前的问题,但这次语气更温和。
苏清月抿了抿嘴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那才是……真正的你吗?战场上……的沈言?”
沈言沉默了片刻,望着天边如血的残阳,缓缓道:
“清月,你要记住,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身边人的残忍。北境不是风花雪月的江南,这里是战场,是生死场。”
“我不想杀人,但当有人把刀架在你和小荷脖子上的时候,我只能选择用最快、最狠的方式,让他们再也举不起刀。”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冷酷和无奈。
苏清月怔住了,她看着沈言被夕阳勾勒出的几分疲惫和孤寂的侧影。
忽然间,似乎有些理解了。
那不是嗜血,而是一种在残酷环境中被逼出来的、保护自己和所在乎之人的本能。
心中的惊惧,渐渐被心疼和理解的情绪所取代。
“我……明白了。”
苏清月低声道,声音虽轻,却坚定。
当这一行人格外引人注目地回到鹰扬营时,整个营地都轰动了!
士兵们看着他们宛如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郎将,再看看后面被士兵提着的敌人的首级,以及被安然无恙救回的苏清月主仆,各种议论、猜测、惊叹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看!郎将回来了!”
“天啊!郎将这是……杀了多少人?”
“苏小姐救回来了!太好了!”
“听说郎将一个人在断魂崖,干掉了黑狼帮几十号精锐!”
“真的假的?太厉害了!”
“我就说郎将不是普通人!”
沈言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先安排苏清月和小荷回营帐休息压惊,然后才对迎上来的刘明德等人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径直走向自己的军帐。
他需要清洗,需要休息,更需要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黑狼帮只是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对手,还隐藏在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