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一股滚烫的白色蒸汽从铜阀门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发出像是几百只鹅被同时掐住脖子的尖啸声。
密闭的船舱底部，热浪翻滚。赤裸着上身的工兵们汗如雨下，皮肤被煤灰染成了黑亮色。他们手中的铁铲上下翻飞，将一铲铲从北境运来的优质无烟煤，狠狠送进那张通红的炉膛大口中。
“压力不够！再加煤！”
凌素穿着一件被改短的粗布工装，头发随意地用布条扎在脑后，脸上沾着两道黑油印。她手里拿着一根铁扳手，盯着压力表上疯狂颤抖的指针，声音在轰鸣声中显得格外嘶哑。
这里不是铁匠铺，也不是炼丹房。
这里是“镇江号”的动力心脏。
周辰顺着狭窄的铁梯走下底舱，扑面而来的热浪瞬间让他的呼吸一滞。靴底踩在烫脚的铁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会炸吗？”
周辰走到凌素身后，大声问道。噪音太大，不大声根本听不见。
“理论上不会。”
凌素头也不回，手中扳手狠狠拧紧了一颗松动的螺母，“只要这口用红衣大炮改造成的锅炉不裂开，它就能把这艘五千斤重的大家伙推着跑。”
这是周辰的疯狂构想，加上凌素的鬼才改造。
他们没有时间去铸造精密的蒸汽机，于是直接利用了废弃的红衣大炮炮管作为气缸，用密封的铜釜作为锅炉，连杆结构简单粗暴地连接着船体两侧巨大的明轮。
这是工业革命最初始、最丑陋，也最暴躁的形态。
“主公，上去吧。”
凌素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这里太脏。而且，这东西动起来的时候，动静会很大。”
周辰点了点头，转身爬上甲板。
江风微凉，吹散了身上的煤灰味。
此时的江湾隐蔽船坞里，停泊着十艘外形怪异的战船。
它们不像江南的楼船那样雕梁画栋、高大威猛。相反，它们很扁，很宽，甚至有点丑。船身低矮，通体覆盖着一层黑乎乎的铁皮——那是把无数盾牌和铁锅熔炼后压成的薄板，用铆钉死死钉在木质船壳上。
而在船身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的、如同水车般的木质轮子，一半没入水中，一半露在外面。
“这玩意儿……真能动？”
铁牛站在码头上，看着这个没有帆、也没有桨的铁疙瘩，一脸的不信任。他手里还提着那根混铁棍，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去。
“它不仅能动。”
周辰走到船头，伸手拍了拍那冰冷的铁甲，“它还能吃人。”
“起锚！”
随着周辰一声令下，令旗挥动。
底舱内，凌素猛地拉下了连杆阀门。
轰隆隆——
船身剧烈震颤了一下，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打了个喷嚏。
紧接着，船身两侧巨大的明轮开始缓缓转动。叶片拍击水面，发出啪啪啪的巨响，激起大片白色的浪花。
没有风帆的借力，没有纤夫的拉扯。
这艘名为“镇江号”的钢铁怪兽，就在众人的注视下，硬生生凭借着肚子里的那团火，从静止开始加速。
“动了！真动了！”
岸上的工匠和士兵们瞪大了眼睛，惊呼声此起彼伏。
速度越来越快。
明轮疯狂旋转，将江水搅得浑浊不堪。船尾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尾迹，黑烟从船中的烟囱里喷涌而出，遮蔽了半个江面。
这速度，逆流而上竟然比顺风的帆船还要快！
“这就是……机器的力量。”
穆青寒站在周辰身侧，手按剑柄，眼神中满是震撼。她习惯了战马的嘶鸣，却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不知疲倦、持续输出的恐怖动力。
“这才哪到哪。”
周辰看着前方漆黑的江面，嘴角微掀，“等我们把锅炉再改进一下，装上真正的钢板，这长江就真的是咱们的浴缸了。”
“报——！”
了望塔上的观察哨突然大喊，“前方两里，发现敌军斥候快船！正向我方靠近！”
那是赵渊布置在江面上的眼线。一艘轻便的“蒙冲”快船，船头包着撞角，速度极快，平日里专门用来侦查和骚扰。
“他们发现我们了？”铁牛紧张地握紧了棍子。
“这么大的烟，这么大的动静，瞎子也能看见。”
周辰神色平淡，“正好，拿他们祭旗。”
“不用减速，不用转舵。”
周辰指着那艘正试图掉头逃跑的蒙冲，“直接撞过去。”
“是！”
舵手兴奋地转动舵轮。
“镇江号”在江面上划出一道狂暴的弧线，带着隆隆的轰鸣声，像是一头失控的犀牛，径直冲向那艘小小的蒙冲。
对面的江南水兵吓傻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冒着黑烟，没有帆，两侧挂着大轮子，速度快得像鬼。
“快划！快划啊！”
蒙冲上的哨官嘶吼着，桨手们拼命划水，试图避开这个怪物的冲撞路线。
但人力的划桨，怎么可能跑得过蒸汽的活塞？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蒙冲。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镇江号”覆盖着铁甲的船头，毫无阻碍地切入了蒙冲的侧舷。就像是菜刀切豆腐，木屑横飞，船板崩裂。
蒙冲瞬间断成两截，翻扣在江面上。
并没有停止。
巨大的明轮继续转动，叶片像绞肉机一样，将残破的船体和落水的士兵卷入其中。
“啊——！”
惨叫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哗哗的水声淹没。江面上泛起一团红色的泡沫，随即被滚滚向前的“镇江号”甩在身后。
没有火炮，没有接舷战。
仅仅是凭借速度和吨位的物理冲撞，一艘江南精锐快船就这么没了。
铁牛张大了嘴巴，看着江面上漂浮的碎木片，喉结滚动了一下。
“乖乖……这哪里是船，这就是个铁碾子啊！”
周辰站在船头，任由带有煤灰味的江风吹拂着衣摆。
他没有看身后的残骸，目光死死锁定了下游的方向。
那里是采石矶。
是赵渊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防线，也是楚王赵淳为了活命而留出的那个缺口。
“传令各船。”
周辰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遍全舰队。
“保持队形，全速前进。”
“告诉凌素，把煤都给我填进去。今晚，我要让这十艘铁船，把采石矶的水寨……碾成平地！”
呜——！
汽笛声响起。
这是一种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的声音。它雄浑、苍凉，带着工业时代的霸道，穿透了长江上的迷雾，向着那个还沉浸在旧梦中的江南王朝，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远处的黑暗中。
采石矶的灯火隐约可见。
那些守在战船上的江南士兵，还以为那是雷声，却不知道，死神已经开着战车，碾碎了波浪，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