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色的火焰凤凰在夜空里舒展尾羽时，陆远掌心的玄铁锅突然轻震，像只蹭手的老狗。
他低头，看见锅壁上最后一道人脸纹路正缓缓淡去，却有一缕温热顺着指缝爬进掌心——那是三百位前辈的灶魂，在他手心里打了个转，又钻进了袖管里藏着。
“陆远！”凌霜的剑尖在月光下划出冷光，她背对着他，玄色战术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直升机旋翼转速加快了，他们在调整投弹口角度。”
陆远踮脚望了眼空中。
探照灯的光斑里，他看见驾驶员的面罩泛着冷光，副驾的军官正把红色按钮按在掌心里。
再往下，净火小队的队员们已经退到了街尾，高频震荡钳垂在身侧，金属外壳上还粘着刚才被锅铲敲出来的凹痕——那些可都是附近修车铺王师傅的趁手工具，此刻正被几个系着围裙的大妈举在头顶，像举着勋章。
“小桃，能截到他们的通讯吗？”陆远摸出兜里的汤勺，拇指蹭过勺柄上的缺口——这是上周给李奶奶熬药时，被她孙子撞翻的。
“正在黑进他们的应急频道。”耳机里传来小桃的敲击声，“已经同步到全城七十二块电子屏，现在连菜市场的猪肉摊都在播您举锅的画面。”她顿了顿，声音突然轻了些，“刚才有个卖煎饼的大叔往直播里刷了辆虚拟‘煎饼战车’，说要给您当应援。”
陆远差点笑出声。
他望着人群里那个举着平底锅的胖大叔——此刻大叔正把锅沿顶在头顶，锅面上用面糊写着“陆师傅必胜”，面糊还在往下滴，在他油亮的脑门上画出条歪歪扭扭的龙。
“第一，我们不逃；第二，我们不打；第三——这口锅，现在交出来。”
扩音器的声音刚落，人群炸开了锅。
卖糖画的老张头举着糖稀勺冲上来：“陆师傅你疯了？
当年我爹就是因为交了传家铜锅才被批斗的！“
炸油条的阿芳婶拽着他的衣角：“我家那口铁锅还是我嫁过来时，我妈用陪嫁银镯子打的......”
凌霜猛地转身，剑鞘磕在车顶上发出闷响：“你知道这口锅现在是什么？
是火种！
交出去就等于把导火索塞进他们手里！“她的护目镜滑下半寸，露出眼尾泛红的轮廓——这是她动真怒的标志。
陆远记得上次见她这样，是他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喂了隔壁流浪猫。
“不是交出去，是’请他们来审‘。”陆远托起玄铁锅，锅底的青纹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当年那些人说我们’奢靡‘，今天我要让全国人民看看，真正的奢侈是山珍海味？
还是能让祖孙三代围在锅边喝碗热粥的烟火？“
他瞥见小桃在不远处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终端屏幕上跳动着“国家应急频道接入成功”的字样。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看大屏幕！”
所有电子屏同时亮起雪花点，接着弹出一行黑底白字：“民间厨具文化自证直播——现在开始。”
“此锅承载三百厨师遗志，今日自愿提交‘文化溯源委员会’审查。”陆远把锅举过头顶，玄铁特有的重量压得他肩膀发酸，“但有一个条件——审查全程直播，每户持觉醒锅的家庭派代表列席。”
话音刚落，原本喧腾的人群突然静了。
最先有反应的是巷口卖馄饨的周奶奶。
她颤巍巍举起那口缺口的陶锅，锅底还粘着没擦净的虾皮。
陶锅上的裂纹里渗出一线微光，像星星落进了泥里。
紧接着，二楼阳台的不锈钢奶锅亮了，三楼的砂锅亮了，连蹲在消防栓旁的流浪汉——他正用捡来的铝饭盒热馒头——那口凹了块的饭盒也亮了。
万家灶火没有熄灭，反而齐齐低伏，像在给陆远行古老的灶礼。
“他们来了。”凌霜突然说。
远处山道扬起尘土，数辆挂着“民俗研究院”“非遗保护中心”标识的越野车拐进城区。
为首那辆的挡风玻璃上贴着“特批”字样，开车的年轻人正手忙脚乱地给副驾的白发学者系安全带。
学者下车时，陆远看见他手里的文件夹在抖。
不是因为冷——此刻整座城市都被灶火烤得暖烘烘的——是激动。
老人的手指抠着文件夹边缘，指节发白，像在攥着什么快要飞走的东西。
“你真信他们会公正？”凌霜的声音放轻了，像在问自己。
陆远望着街边那盏始终亮着的路灯——灯底下，卖烤红薯的大爷正把最后一个红薯塞进流浪汉手里。
流浪汉咬了口，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红薯皮上。
“我不信官僚。”他说，“但我信这一百万口锅。”他拍了拍怀里的玄铁锅，锅底传来闷闷的回应，像敲了声编钟，“它们比谁都清楚，谁想灭它的火，谁在偷偷添柴。”
夜风掠过，玄铁锅突然又震了震。
这次不是叹息，是某种期待的震颤，像个等了太久的老人，终于听见了门铃声。
小桃的声音从耳机里钻出来：“文化溯源委员会临时办公室发来消息，说......说要连夜整理听证流程。”她的声音带着笑意，“他们还问，能不能让周奶奶的陶锅也上直播——说那裂纹里的光，像极了宋瓷的开片。”
陆远低头，看见玄铁锅里不知何时凝了层水雾。
他用汤勺刮开，水雾里映出张模糊的脸——是刚才那个三百灶魂里的梳麻花辫的大姑娘，正冲他笑。
“听见没？”他轻声说，“他们要开听证会了。”
凌霜的剑收进鞘里，动作比往日慢了些。
她望着远处越来越多的车灯——那是其他城市赶来的“灶前人”，车队的尾灯连成红色的河，正往城区涌来。
“三天后。”她突然说。
“嗯？”
“临时听证会。”凌霜扯下护目镜，露出眼尾淡淡的红，“我让人查了，文化溯源委员会的新主任是当年保护过老茶戏团的那位。”她转身走向人群，战术靴踩在被灶火映亮的地面上，“我去给周奶奶他们登记列席代表——那老太太刚才说要带十斤虾皮当‘物证’。”
陆远望着她的背影笑了。
他知道，等会儿凌霜肯定会偷偷往周奶奶的竹篮里塞包桂花糖——就像上周她偷偷往他的红烧肉里多放了半勺蜂蜜，还硬说“糖放少了影响药效”。
玄铁锅又震了震。
陆远低头，看见锅底的青纹里，慢慢浮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是用糖稀写的，像极了刚才胖大叔锅面上的那行：
“这顿饭局，才刚——”
风刮过，最后一个“席”字被吹散，化作点点星火，飘向渐亮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