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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尽时,营地外的碎石子路就传来了哐当哐当的响动。

陆远正蹲在灶前擦玄铁锅,听见动静抬头,就见二十多辆三轮车、小皮卡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驶进来,每辆车后斗都支着口锅——有掉漆的铝锅、裂了缝的砂锅,甚至还有口缺了个角的搪瓷缸,像一群破衣烂衫的老兵来赴约。

“这阵仗,比上次收废品的还壮观。”凌霜抱着胳膊靠在门柱上,墨镜滑下半寸,目光扫过最前头那辆三轮。

骑车的中年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车把上挂着串铜钥匙,丁零当啷响得热闹。

男人把车停在陆远三步外,先弯腰把后斗的铁锅轻轻搬下来,这才直起身子。

他眼角有细纹,笑起来像晒久了的陈皮:“陆老板,我叫陈守业,中原老城人,开了二十年‘守味小馆’。”

小桃抱着平板从帐篷里钻出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线——她早让技术组盯着最近的交通监控,这车队从河南一路往南,每过个县都要停半小时,说是“给锅透透气”。

此刻她指尖在平板上翻飞,突然顿住:“您父亲是陈德山?”

陈守业的手猛地抖了下,围裙口袋里掉出个布包。

他蹲下身捡,陆远眼尖看见布包上绣着朵褪色的牡丹——和他外婆旧围裙上的针脚一模一样。“是,我爸。”陈守业声音发哑,“七十年前‘职工交流会’落选那个。”

陆远心里“咯噔”一下。

他记得系统资料里提过,那场交流会是老辈厨师的噩梦——当时流行用电子秤卡克数、计时器卡秒数,他爸这种靠“看火候、听油响”的手艺人全被刷了下来。“我爸临终前把菜谱缝在枕头里,说‘守业啊,锅不会说话,但手会记’。”陈守业从怀里掏出个油乎乎的本子,封皮是旧报纸糊的,“我带了他的菜谱,您看看?”

陆远接过来,指尖刚碰到泛黄的纸页就颤了。

第三页右下角有块酱油渍,形状像朵小太阳——和他外婆那本《家常味》里,“素油?茄子”那页的痕迹分毫不差。

他翻到那页,铅笔字歪歪扭扭:“茄子要挑带白霜的,切滚刀块后用盐水泡一刻钟,锅烧红了先淋半勺凉油......”

“这是......”陆远喉咙发紧。

“您外婆的手艺。”陈守业笑,眼角泛着水光,“我爸说,当年在国营食堂,您外婆总把炖肉的汤勺借给他,说‘小陈小陈,汤要滚三滚,香味才扎根’。”

帐篷里突然响起“啪嗒”一声——是小桃的平板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耳尖通红——她查过陈守业的行车记录仪,从河南出发那天,他在老房子的灶台前跪了半小时,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嘴型分明在说“爸,我带锅找火种去了”。

“陆老板,我不求母汁。”陈守业指了指自己那口铁锅,锅底还粘着没擦净的锅巴,“我这锅没青纹,不会自燃,但我记得我爸教的每道工序:白菜炖豆腐要听着咕嘟声加三次开水,红烧肉要在锅边敲三下再盖盖儿,连拌凉菜的蒜要拍八下——多一下太碎,少一下不香。”他突然挺直腰板,像当年在厨房被师父训话的学徒,“我就想借您的灶台,做道我爸教的’素油?茄子‘。

要是您尝着,和记忆里的味道对不上......“他摸出块抹布擦锅,”我调头就走。“

凌霜突然动了。

她本来靠在门柱上像尊冰雕,此刻却大步走到铁锅前,低头闻了闻锅底残留的饭香。“你这锅......”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和我妈那口炖蛋羹的砂锅一个味儿。”

陆远没说话。

他转身把玄铁锅往旁边推了推——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让出主灶。

试菜从中午开始。

陈守业的手法慢得让小桃直看表:洗锅不用钢丝球,用粗布蘸着淘米水擦了三遍;切茄子不用菜刀,用竹片刮去白霜,说“金属会抢味儿”;最绝的是烧油——他把耳朵贴在锅边,像老中医号脉似的,油刚发出“滋滋”的轻响,他就“唰”地倒进茄子。

“油温一百八十度。”凌霜突然开口。

她之前执行任务时学过厨房特工课,“但用耳朵听的话......”她盯着陈守业微颤的眉尾,“误差不超过两度。”

锅里的茄子慢慢变金,陈守业突然抖了下腕。

陆远眼睛一亮——这是“颠锅引气”的手法,他在系统兑换的《厨道真解》里见过,说是能让菜香借着力道往上窜。

果然,一股带着焦香、酱香、茄子清甜的白烟腾起来,像条小青龙绕着锅转了三圈,才恋恋不舍地散在风里。

凌霜的手不自觉摸向腰间——她本想摸枪,却摸到了藏在战术腰带里的桂花糖。

那是上次陆远做糖藕时,她偷偷藏的。“我妈......”她喉结动了动,“我出任务前,她总给我煨蛋羹。

火候也是这样,锅边刚冒小泡就关火,碗底垫块热毛巾......“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猛地咳了两声,退到墙角假装看天。

陆远夹起一筷子茄子。

软嫩的茄肉裹着透亮的酱汁,咬下去先是甜,然后是鲜,最后舌尖泛起点若有若无的苦——和他七岁那年,外婆蹲在老灶前给他做的那碗,分毫不差。

他放下筷子时,手背上全是鸡皮疙瘩。

“陈叔。”他舀起一勺母汁,“这不是给锅的。”

母汁滴进铁锅的瞬间,营地突然安静了。

没有青纹,没有火光,只有一声极轻的“嗡”,像古寺里落了灰的铜钟被轻轻撞了下。

小桃的平板疯狂跳动——她之前布下的传感器显示,方圆五公里内,三十七口锅同时发出了次声波共振。

东头张婶的煤炉“轰”地窜起蓝焰,西头李叔的柴火灶里,熄灭的余烬“噼啪”爆出火星。

“火种不在锅里。”陆远站起来,声音不大,却像长了翅膀似的往四面八方飞,“在手上——”他举起陈守业的手,指腹全是刀疤和烫痕,“在心里——”他拍了拍自己胸口,“在每一个记得‘这道菜该是什么味儿’的人嘴里。”

陈守业突然跪了。

他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比刚才的“嗡”鸣还响:“陆老板,我能......”

“叫我小陆。”陆远把他拉起来,“从今天起,你是‘传火者’第三百七十二号。”他转头看向小桃,后者立刻把平板转过来——地图上的红点像被风吹散的星火,“百城共炊计划”的报名数已经跳到了八百三十六。

“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陆远对着逐渐围过来的人群笑,“饭,本来就不该分贵贱。”

夜色降临时,陈守业蹲在灶前擦他的铁锅。

陆远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看他用粗布仔细擦着锅底的焦痕。

远处传来凌霜的声音——她正和张婶抢最后半块红烧肉,刀鞘都拔出来了,嘴角却沾着油星。

“小陆。”陈守业突然说,“我爸那本菜谱,能借你抄一份不?”

陆远刚要应,小桃的平板突然“叮”了一声。

她凑过来看,眼睛倏地睁大:“有人在短视频平台发了条预告......”

陆远探头看,屏幕上是段模糊的录屏,配文:“三天后,蹲个灶前故事。”画面里,一个穿蓝布围裙的背影蹲在灶边,身后站着个穿黑风衣的女人——正是他和凌霜。

“谁拍的?”凌霜凑过来,墨镜滑到鼻尖。

小桃翻了翻评论区,笑出了声:“张婶家小孙子。

他说’陆叔叔蹲灶前的样子,像极了我奶奶当年等爷爷回家吃饭‘。“

陆远摸着下巴:“这熊孩子......”话没说完,就见陈守业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他的短视频账号刚收到条私信,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陈师傅,我爷爷说,您家的白菜炖豆腐,和他当年在老城吃的一个味儿。”

夜风掀起灶边的布帘,飘来股若有若无的饭香。

陆远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灶灯,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聋哑夫妇——他们的锅柄上,老梅的花纹此刻该开得更艳了吧?

三天后,一则简短视频悄然流传:陆远蹲在灶前,往铁锅里撒最后一把葱花,身后是系着蓝布围裙的陈守业,正踮脚往他手里塞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