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烟升得很慢，却很稳，像一根细细的线，串起了千万个正在沸腾的灶台。
小桃的平板又震了两下，这次震动频率比之前急了三分。
她盯着屏幕上突然弹出的加密邮件，指尖在触控板上悬了两秒，才慢慢点开。
“老板。”她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里浮着层薄霜，“中央要派十二个‘非遗规范化督导组’下来，说是核查‘灶火民俗活动’合规性——”她划动屏幕，露出发件人附件里的名单，“但特勤线报说，这是为全面收编或取缔做准备。名单里有三位，是三年前‘净锅行动’的签字人。”
陆远正用木勺搅汤，闻言手顿了顿。
汤勺撞在陶锅沿上，“当”的一声轻响。
“净锅行动？”他想起系统日志里闪过的片段——那年各地拆旧灶、禁土锅，说是为了环保，结果多少老厨子的手艺断在铁铲换成不粘锅的当口。
凌霜当时还在特工队，有次执行任务路过，给他看过某个城中村被拆的灶台照片，青石板上还粘着半块没刮净的锅巴。
“这些人不怕舆论。”小桃指尖叩了叩平板，“他们怕出事。”
“怕出事？”陆远突然笑了，眼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那咱们就让他们‘出点好事’。”
他转身钻进后厨角落的铁皮柜，系统仓库的蓝光在他指尖流转。
凌霜跟着凑过来，见他从晶格里捏出颗小红椒，表皮泛着油亮的光，像块裹了蜜的红宝石。
“爆炎辣椒？”凌霜挑眉，“这玩意儿能让人短暂提升力量——”
“不，要的是它的‘情绪共鸣’。”陆远把辣椒放在石臼里，用木杵轻轻碾，“系统说明里写过，这辣椒产自某个重情义的武侠世界，吃下去会触发记忆里最温暖的那股子热乎气。”他又抓了把本地的花椒、八角撒进去，“再混点家常香料，既能盖过辣椒的冲劲，又能把那股子‘温暖’放大十倍。”
凌霜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要多少量？”
“半颗。”陆远抬头，嘴角沾着点辣椒粉，“多了就成催泪弹了——咱们不搞对抗，搞接待。”
小桃在旁边敲键盘的手停了。
她望着陆远把混合好的香料装进玻璃罐，突然噗嗤笑出声：“老板，你这哪是接待，是给督查组灌‘温柔刀’。”
“刀要快，得看谁握。”凌霜转身翻出一沓资料，封皮上印着“重点接待户筛选表”，“我挑了十二户，都是当年被销毁锅具的家庭。现在他们是当地‘模范炊户’——”她抽出最上面一张照片，是个系蓝布围裙的中年女人，“比如这位张婶，当年铁锅被收走时，她丈夫刚去世，那口锅是两人结婚时的聘礼。”
陆远凑过去看，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现用系统兑换的“传家铁锅”，每日为社区老人做饭。
“见了督查组，让他们只说一句。”凌霜指节敲了敲照片，“就说‘这是我男人临走前最爱吃的’，然后低头吃饭，别看他们。”
小桃推了推眼镜：“沉默的回忆最扎心。”
首站督查组落地是在三天后的清晨。
县城汽车站的水泥地上还沾着露水，七八个穿藏青色制服的人刚下车，就被一股浓香裹了个严实。
街道两侧的梧桐树下，家家户户搬出了八仙桌，白瓷碗里盛着刚焖好的米饭，瓷碟里码着腌得透亮的酸黄瓜，最中央的粗陶勺里，凝着层金黄的猪油。
“同志，尝尝？”
盲眼老妇的声音从第一桌飘过来。
她手里的竹编饭篮还冒着热气，枯瘦的手摸索着抓住督查组组长的衣袖：“您闻闻，这味儿像不像1979年冬天？那时我还给解放军送过饭，灶火映得雪都红了......”
组长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1979年冬天，自己刚入伍，在边境哨卡守夜，班长偷偷用罐头盒给他煮过一碗猪油拌饭。
米是夹生的，猪油星子在汤里飘，可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饭。
“奶奶......”他刚开口，老妇的眼泪已经滴在他手背上。
街道另一头，张婶正往碗里舀饭。
她用的是口黑黢黢的铁锅，锅沿还留着道豁口——正是当年被收走又辗转要回来的那口。
她把饭推到督查组员面前，轻声说：“这是我男人临走前最爱吃的。”
组员小张的筷子悬在半空。
他想起自己抽屉里还锁着母亲的遗物——半块缺了角的锅铲。
那年母亲被“净锅行动”劝着换了不粘锅，没两年就说“炒不出老家的味儿”，后来生了病，最后一句话是“想吃口你爸炒的猪油拌饭”。
没人动筷，却有人悄悄把原本要交的“违规灶火举报材料”塞进了口袋。
一周后，小桃的平板里堆满了督查组的行程记录。
“十二组，全没完成任务。”她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屏幕上划动，“有个组员的行车记录仪录了段语音——”她点开音频，沙哑的男声混着引擎声传出来：“我们不是来整改的，是来赎罪的。”
陆远正往汤里撒葱花，闻言手顿了顿。
葱香裹着汤里的菌子味飘起来，混着窗外不知谁家的炒菜声。
“看这个。”小桃把平板转向他，地图上十二个红点，每个红点旁都标着停留时长，“GpS轨迹显示，他们在小学食堂后厨待得最久。”
陆远凑近看，某个县城小学的标注是：“帮食堂阿姨剥了三筐蒜，教孩子们认锅铲。”
“有时候打败他们的，不是道理。”他用汤勺舀起块豆腐，热气模糊了眼镜，“是一口热乎气。”
凌霜靠在门框上，望着窗外飘起的炊烟。
这次的烟比上次更浓了些，裹着饭香、菜香、孩子们的笑声，漫过了整条巷子。
“叮——”
小桃的平板又弹出新邮件。
她扫了眼内容，突然抬头：“国家博物馆发了封公函，说要调阅各地‘老炊具’的文物资料。”
陆远舀汤的手停在半空。
他望着汤里晃动的油花，想起系统仓库里还存着口缺了角的老铁锅——那是张婶当年被收走的那口。
“老板？”小桃喊他。
“没事。”陆远笑了笑，把汤碗推给她，“趁热喝，凉了就没味儿了。”
窗外的炊烟还在往上飘。
这次，它们不是细线，而是片淡蓝色的云，缓缓漫向城市的方向。
云的尽头，国家博物馆的玻璃幕墙在暮色里闪着光，像块等着被填上故事的空白画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