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三十辆黑色皮卡已在中转站外呈扇形排开,车身上“食品安全联合执法”的银漆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扩音器里的电子音像生锈的齿轮:“所有无关人员立即撤离,非法囤积问题食材属严重违法行为——”
陆远蹲在临时支起的柴锅前,往灶里添了把松枝。
锅底的米粒正“咕嘟咕嘟”翻着白泡,蒸汽裹着米香漫过他沾着粥渍的围裙。
他抬头看了眼执法车,抄起木勺敲了敲锅沿:“都听见没?
人家说咱们这是非法集会。“
围观的老人们哄笑起来。
穿蓝布衫的张婶把孙子举到肩头:“咱们集什么会?
集着喝口热粥也算违法?“
陆远从身后抽出一面手绘旗子插在锅边——粗布上画着口大铁锅,周围歪歪扭扭绕着几圈不同肤色的手。
他拍了拍旗子:“那咱们就集个’吃饭大会‘。
他们不让吃,咱们就当着他们的面——“他舀起一勺粥,米粒在勺中闪着珍珠光,”一粒一粒数着吃。“
小桃抱着平板冲过来,直播镜头已经怼到陆远面前。
她的马尾辫被晨风吹得乱翘:“监督团到了!
李老师带了退休教师,王阿姨领着残障互助组,还有社区信用积分员——“她指了指身后戴红袖章的白胡子老头,”张爷爷说要当第一任记账官。“
“好。”陆远把粥勺递给张爷爷,“登记按两条规矩:家庭人口数,和信用积分。
积分高的优先,积分低的...也优先。“他挤了挤眼睛,”毕竟饿肚子的人等不起。“
人群里传来善意的嘘声。
有个拄拐杖的老太太颤巍巍举起手:“小陆啊,我能多领半斤吗?
我孙女明天高考,昨儿说梦见我熬的南瓜粥了。“
陆远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银发:“能。
但得记在账上——等她考上大学,回来教我一道她最爱的菜。“老太太的眼眶立刻红了,伸手要摸他的脸,又想起手上沾着米,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我孙女最会做糖画...到时候给你画条龙。“
“那我可等着。”陆远转身时,瞥见凌霜从执法车队方向过来。
她换下了战术靴,穿了双普通的小白鞋,手里拎着个保温桶——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装的是给执法队“送的热水”。
凌霜走到他身边,保温桶在两人之间轻轻碰了碰:“带队的是周明。”她声音压得很低,“三年前在西南基地,他烧过实验体的口粮。
理由是’防止依赖真实食物影响训练效率‘。“
陆远的瞳孔缩了缩。
他记得凌霜说过,那些实验体都是失去家人的孤儿。
他低头搅了搅粥,米粒撞在锅底发出轻响:“所以你给他送的不是热水。”
“是糙米茶。”凌霜的睫毛颤了颤,“当年他们吃的压缩饼干,泡开了就是这个味儿。”
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又猛地卡住。
陆远抬头,只见执法车队的车头灯齐刷刷暗了——先是第一辆,然后是第五辆,最后连指挥车都冒起了青烟。
扩音器里的警告声变成了刺啦刺啦的电流音。
小桃举着平板冲过来,直播画面里是执法车驾驶座的特写:“机械故障!
所有车辆同时报发动机过热——这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吧?“她挤眉弄眼地撞了撞凌霜的肩膀,”霜姐,你该去考汽修证。“
凌霜面无表情地把保温桶递给她:“里面还有半桶,给监督团暖暖手。”
日头爬到头顶时,山路上腾起一片尘雾。
上百个背着空锅的人徒步走来,蓝布衫、西装、工服、校服混在一起,却走得整整齐齐。
最前面的姑娘举着块木牌:“火种使者支援队”。
陆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半个月前,有个姑娘在深夜食堂抹着眼泪说:“我弟弟说,您的粥比妈妈做的还香。”他当时塞给她一保温桶粥:“赊的,等你弟弟能自己来吃了再还。”
现在,那姑娘就在队伍里,背着口掉漆的铝锅。
她看见陆远,眼睛亮得像星子,却只是默默排进队尾。
队伍最前面的西装男子突然往前挤,手刚碰到粥勺,就被三个老太太架住胳膊。
“干啥呢?”穿红毛衣的王奶奶戳了戳他的后背,“你妈没教过你——等人齐了再动筷?”
西装男子涨红了脸:“我、我公司有重要会议——”
“重要会议能比饿肚子重要?”另一个老太太把自己的搪瓷碗塞给他,“拿着,先喝半碗垫垫。
我们老太太说话算话,等你喝完,保证让你排到前面。“
队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西装男子捏着碗,喝了一口突然愣住——他抬头看向陆远,眼睛慢慢湿了:“我小时候...我奶奶也这么熬粥...”
日暮时分,最后一碗粥舀进了张爷爷的记账本。
黑板上的名字从早写到晚,每一笔都浸着米香。
陆远拍了拍沾着粥粒的围裙:“今天没人饿着,也没人多吃一口。
这才是吃饭该有的样子。“
他刚要收拾锅碗,小桃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
她的平板里放着监控回放:画面里,个穿执法制服的男人背对着镜头,快速舀了半碗粥塞进怀里。
他的动作很慌,可最后还是低头闻了闻,嘴角动了动。
“你看。”小桃轻声说,“连敌人...都开始记得味道了。”
陆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辆执法车不知何时绕到了队伍末尾,车灯没开,静静停在暮色里。
驾驶座的窗户摇下条缝,有白气飘出来——是有人在喝热粥。
“收工吧。”陆远弯腰收拾木勺,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他捡起来,是颗被烤得金黄的米粒,还带着柴火的焦香。
他把米粒放进兜里,抬头时正看见那姑娘带着支援队往回走。
她弟弟跟在后面,背着那口掉漆的铝锅,走得很慢很慢,像在护着什么宝贝。
山风卷着米香掠过中转站。
陆远突然想起今天早上,那个问奶奶捐玉米面的姑娘说的话。
他摸了摸兜里的米粒,对凌霜笑:“明天该熬南瓜粥了。”
凌霜正在擦那把从不离身的战术刀,闻言顿了顿。
刀面映出她微翘的嘴角,很快又被暮色掩住:“记得多放糖。”
远处传来闷雷。小桃抬头看天:“要下雨了。”
陆远望着那姑娘的背影,轻声说:“下再大的雨...也浇不灭锅里的火。”
他没注意到,那姑娘的弟弟正偷偷摸向自己的书包。
里面躺着个小玻璃罐,装着今天分粥时偷偷攒下的米粒——他要拿回家,给生病的妈妈看:“你闻闻,这是能让人掉眼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