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还是需要一盏灯,一盏能照亮整个城市,却不必耗尽他自己的灯。
次日一早,深夜食堂的卷帘门紧紧闭合,这在巷子里掀起了不亚于八级地震的波澜。
更让街坊邻居们心头一紧的是,门口那块写着“今日菜谱”的小黑板,被一张崭新的木牌取代,上面是陆远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旁边配着一行小字,组合起来格外有逼格:“锅歇人不歇,心静火自明。”
巷子里的居民微信群瞬间炸了锅,各种猜测满天飞,堪比一场小型的互联网头脑风暴。
“卧槽?陆老板这是要跑路?我的快乐老家塌房了?”
“楼上的别瞎说,我看是资本的大手终于伸过来了,这是被逼宫了啊!”
“细思极恐!连续三周的舆论战,陆老板这是顶不住压力,选择战略性撤退?”
就连平日里最沉得住气的小桃都急了,她堵在食堂后门,看着正在给花浇水的陆远,满脸都是“我们明明能赢为什么要投”的憋屈:“老板,我们明明占着理,网上支持我们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要关门啊?这不就是躲起来了嘛!”
陆远放下水壶,指了指墙上那些孩子们用粉笔画下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和笑脸,轻声道:“我不是躲,是让这口锅降降温。你看看现在,这巷子都快成楚河汉界了,一边是咱们的街坊,另一边是天天来打卡的网红和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美食评论家’,还有些鬼鬼祟祟的家伙,空气里都是火药味。再这么烧下去,饭没法做了,这巷子也就不再是巷子,而是战场了。”
小桃似懂非懂
凌霜则完全是另一副姿态。
她站在自家小楼的窗边,看着楼下那些或惋惜或愤怒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比任何人都理解陆远的决定——当对手试图把一场厨艺的较量变成一场资本的碾压时,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掀了桌子,换个玩法。
这七天的空窗期,对她而言,简直是天赐的“技术暂停”。
她将过去三周里,通过各种“非正常”手段收集到的,关于那家名为“未来味来”的科技餐饮公司的商业黑料、技术窃取痕迹、以及其背后资本的肮脏操作,全部整理成一个加密的匿名资料包。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文件,而是她精心炮制的“信息病毒”。
她没有选择一次性引爆,而是玩了一手“广撒网,等鱼上钩”的骚操作。
她将资料包分割成数十个小份,分别投放至各大媒体的爆料邮箱、知名大学食品科学与社会学系的教授邮箱,甚至还有几个市场监管部门的公开信箱。
每一封邮件的末尾,都附上了一句极具煽动性又引人深思的话:“请查一查,谁在试图给‘幸福’这种感觉,申请专利?”
她不指望这一招能直接把对手送走,她要的,是在对手坚固的商业帝国大厦里,埋下无数颗怀疑的种子,让它们在适当的时候,生根发芽,从内部瓦解一切。
做完这一切,夜幕降临。
凌霜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运动服,如同一只优雅而警觉的黑猫,悄无声息地攀上屋顶。
她没有闲着,巷子的安宁需要有人守护。
果然,没过多久,远处夜空中就出现了几个闪烁的红点——无人机。
这些不速之客显然是冲着深夜食堂来的,企图刺探陆远“跑路”后的虚实。
然而,当它们接近巷子周边三百米范围时,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机身剧烈抖动,随后不受控制地掉头返航。
凌霜满意地拍了拍身边一个看起来像丐版“星球大战”道具的玩意儿——那是她用一台报废的旧式微波炉核心部件,加上几个淘来的信号放大器,攒出来的一台简易电磁干扰装置。
她给这玩意儿起了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土法雷达,专治各种不服。”
如果说凌霜是在暗处守护着巷子的“硬核防线”,那小桃则撑起了巷子里的“人间烟火”。
陆远歇业的第二天,小桃就在居民群里发起了一个名为“无陆晚餐夜”的活动。
她的倡议简单又温暖:“陆老板让我们吃得太好,都快忘了自己家厨房长啥样了。从今晚开始,每家轮流做饭,欢迎邻居上门蹭饭,吃啥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这巷子里的烟火气不能断!”
这个提议一出,瞬间点燃了整个巷子。
第一晚,是住在巷尾的李婶掌勺,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鱼,鱼是早上刚从菜市场拎回来的,酸菜是自己腌的,那酸爽劲儿,让所有人吃得满头大汗,直呼“得劲儿”。
第二晚,轮到开五金店的阿强,他亮出了自己的绝活——广式腊肠焖饭。
掀开锅盖的瞬间,腊肠的油润和米饭的焦香混合在一起,香气霸道地窜进每个人的鼻孔,馋得孩子们直流口水。
第三晚最是离谱,几个上幼儿园的小屁孩有样学样,联合举办了一场“幼儿园风味自助餐”,主菜是拍黄瓜(黄瓜是拍碎的,不是切的),主食是撒了海苔碎的白米饭,甜点是五颜六色的水果捞。
大人们吃得哭笑不得,但看着孩子们煞有介事地介绍“菜品”,整个巷子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小桃每天都在群里更新着动态,配上九宫格的美食(或者说食物)图片,最后她发了一段话:“以前我们总觉得陆老板是神,能用一顿饭治愈一切。今天我才明白,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我们只需要一张愿意多摆一副碗筷的桌子。”
第四天夜里,喧嚣散去,巷子重归宁静。
陆远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灶台前,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他面前那本写满了失败记录的笔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第十七次尝试,汤底过咸,失败”、“第三十二次,火候太大,鱼皮破损,失败”……
他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撕下一页纸,在灶台角落找到一小碟没用完的酱油,用手指蘸着,在背后那面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黄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行字:“真正的美食,从不怕没人吃。”
字迹歪歪扭扭,还带着酱油的咸香。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中二,正准备找块抹布擦掉,一只手拦住了他。
“别擦,”小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还端着一碗刚从李婶家盛来的绿豆汤,“留着吧,老板。以后这就是文物,是咱们深夜食堂的镇馆之宝。”
陆远失笑,刚想说些什么,后门的门板被轻轻敲响了。
咚,咚咚。
两人对视一眼,这个时间点,会是谁?
小桃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几颗青春痘。
他怀里紧紧捧着一个保温饭盒,紧张地看着屋里的陆远,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陆……陆老板,我……我看了你所有的蛋炒饭视频,这是我……我练的第二十一次。它已经冷了,但……但您能尝一口吗?”
陆远愣住了。
他走上前,接过那盒已经没有温度的蛋炒饭。
打开盖子,米饭的颗粒分明,但显然有点偏硬,葱花切得大小不一,几块炒得略焦的鸡蛋尴尬地混在其中。
他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
米饭,确实硬了,煮饭的水放少了。
盐,也稍稍重了一点。
但是,那股纯粹的,被高温激发出最大潜力的鸡蛋香气,却无比真实地在口腔中炸开。
他咽下那口饭,看着少年那双充满忐忑与期盼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下次米饭少煮半分钟,水再多加一指节,就更好了。”
少年眼里的光,在那个瞬间,“腾”地一下被点燃了,比头顶的灯泡还要亮。
第七天清晨,深夜食堂的卷帘门依旧没有升起,但巷子里的人都知道,那盏属于厨房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陆远站在门口,将一本用牛皮纸做封面的手抄本,轻轻放在门外那张供人歇脚的小桌上。
本子不厚,封面上写着一行朴实无华的标题:《厨房废话集》。
标题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献给所有人:“献给所有炒糊过饭、切到过手、被油溅到过的人。”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重新开灶,但从那天起,这条老巷子里升起的炊烟,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频繁,更加充满了生活的味道。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间密不透风的顶层会议室里。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始终隐于幕后的男人,正看着一块巨大的监控屏幕。
屏幕上被分割成无数个小格,实时播放着老巷子各个角落的画面,那些升腾而起的炊烟,在他眼中格外刺眼。
他身后的下属战战兢兢地汇报:“老板,陆远已经七天没开火了,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他……”
“成功?”男人轻笑一声,打断了下属的话。
他指着屏幕上,那些在自家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喜悦,反而带着一丝凝重,“他不做了,可别人已经开始做了……你看,这火非但没灭,反而烧得到处都是。这下,麻烦了。”
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他沉郁的脸。
而在他的眼眸深处,仿佛也倒映着巷子里那星星点点的炉火,那些火焰隐约跳动,汇聚在一起,如同一场燎原大火来临之前,在无边黑夜里亮起的第一缕,微不足道却又无法熄灭的星火。
寂静在会议室里蔓延。
男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知道,他们扑灭了一座火山,却引燃了一整片草原。
而草原上的第一根野草,总是在最不经意的黎明时分,带着露水,迎着第一缕晨光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