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混浊的目光盯着陆执,见过大场面的他,知晓陆执他们一行人不是什么好惹的普通人,若非必要,也不愿意在这种紧要关头和他们发生矛盾:
“抱歉,年轻人,今晚的事情,是我们做得不够妥当。”
知道陆执他们不是烧庙的人,村长倒是也拉得下老脸,直接道歉。
“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不会发生第二次。”
陆执手指把玩着军工刀,锋利的刀片在他手指间熟练的旋转,叫人只能看见残影。
陆执他们现在毕竟是处于别人的地盘上,不到迫不得已时,同这个村子的人撕开脸面,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双方的心思都差不多,一番交涉之后,村长带着人,脸色难看的离开李婶子家,继续追查烧庙的人。
村子里热闹了半晚上,东家查完西家查,查到最后,下了雨,这件事被迫中断,最后依旧是一点眉目也没有。
后半夜开始,外面窸窸窣窣的下起了雨,雨下得越来越大。
杂乱的雨声中,陆执睡得不是很安稳,耳旁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让人说不出来的声音。
那是一种细微的,滋滋的,类似于皮肉分离的声音。
细究起来,更像是刀锋划开皮肉,粘连着血液,而后残忍的将什么东西剥离开来的声音。
这雨一直下到第二天,陆执他们起床后,都还没有停的迹象。
只是雨势稍小了些,没昨晚半夜下得那般大。
陆执昨晚睡得不安稳,一早便起了身,他简单的洗漱后,眼下有一层浅浅的青色。
听着门外的雨声,陆执打了一盆冷水, 捧了两捧冷水在脸上,冷意顺着脸皮渗进皮肤,他整个人才从昨晚那莫名其妙的梦魔中,清醒过来。
昨晚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半梦半醒间,陆执当时想睁眼起身看看,是从哪里传来的声响。
但眼皮似有千万斤重,他压根动弹不得。
那声音有些熟悉,奈何陆执就是想不起来,他在哪里听过。
陆执忧心忡忡的吃完早饭,外面的雨小了些,只剩点毛毛细雨。
这点雨不碍事,和盛寒他们交代了些事后,陆执顶着毛毛雨出了门,漫不经心的在村子里晃了一下,顺道打听一下昨晚的后续。
这件事,应该没有查到木愠茶的身上,今天村里消息挺平静。
这种事,想查出是木愠茶干的,应该不容易。
陆执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最后绕到那个王老虎家,他站在隐蔽处,远远的看了一眼。
王家旁边的确修了一间结实的猪圈,只有一扇门,门被封得严严实实,隐约能听见一阵猪叫声从里面传来。
王家的猪圈里的确养着一只猪,现在那猪和孙笑笑,正躺在同一个空间内。
猪圈这种地方,即便是村子里极为讲究的人家户,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满地的猪粪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地面潮湿黏糊还带着浓厚的臭味,除了空气比地洞里面好些,隐隐能看见些光外。
其他的,倒是和孙笑笑在地洞里,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最大的区别,还是孙笑笑多了一只猪当同伴。
勉强让她,不会感觉到特别孤独。
孙笑笑缩在角落里,浑身脏兮兮的猪站在她不远的地方,两只眼睛盯着她看了许久,而后缓缓起身,拱着鼻子,试探性的嗅嗅孙笑笑身上的人味。
见状,孙笑笑更加害怕的往角落里缩。
她是村子里长大的,知道这些家养的猪不是善茬,如果有选择,它们也会吃人。
他们村子里,隔壁刘家的一个老人,在喂猪的时候,因为腿脚不便,被石头绊倒在地上,一时间失去了意识。
结果等他被人发现时,脑袋已经被猪啃食了一半,白花花的脑浆,流得满地都是。
那只猪吃得满嘴鲜血,眼睛都红了,最后被村里人宰了分了吃。
从那时起,孙笑笑对猪这种生物,骨子里天生就有了一股恐惧感。
为了避免她挣扎和吵闹,村长让人提前将她的手脚都给捆住,嘴巴也被堵住。
现在这只猪朝着她靠近,即便再害怕,她也没有办法呼救,只能靠着身体的蠕动,朝着角落里躲去。
陆执去的时候,就见着王老虎正拎着一桶杂草渣子打了后煮成的猪食朝着猪圈去。
陆执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村长也不是真就将孙笑笑丢在这里,什么也不管了。
王家附近,明里暗里的,站着五六个人,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知道孙笑笑现在在何处的事,陆执还没告诉盛寒,他怕盛寒沉不住气,不管不顾的来找孙笑笑……
找孙笑笑算账……
但现在这个时间点,很显然,还不到他们同孙笑笑见面的时候。
查探清楚情况之后,陆执转身离开,没让任何人知道他来过这里的事。
时间还早,陆执准备再次找个有信号的地方,看下王虎子那边情况如何。
他二哥办事效率不错,地址和照片都有,今天应该能出结果。
陆执再次经过那条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下雨,水位线今天上涨了许多,险些要越过河岸,冲到地面上来。
陆执快步走到昨天的位置,在冷雨中,摸出手机,和陆云联络。
陆云也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事情昨天半夜的时候,他让人紧急出了任务,连夜将王虎子抓了。
说起这事,陆二哥也是气笑了:“他们昨天去抓人的时候,费了不少劲,人没在出租房里。”
“后来是接到有热心群众举报,某个地方有人聚众嫖娼,那王虎子,就在那里面,他们便有了个由头,直接将人给扣下了。”
“人现在在派出所,我在那边有人,你那边着急的话,我将电话给你,你们俩自己开视频聊。”
“好,谢谢二哥。”
陆云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家里的底线你知道,我不管你现在在那边到底办多大的事,你们学校开学前,你得回家一趟,和家里一起吃顿饭。”
“到时候这些事得说出来。”
“好,我心里有数。”
陆执同陆云寒暄两句之后,对面将一个电话号码发过来。
陆执根据这个号码加上人,可能是陆云打过招呼的缘故,从陆执加上对方联系方式,到在视频里看见王虎子,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王虎子,有人找你!”
稍后,手机隔着一层玻璃,摆在王虎子的面前。
隔着视频,陆执看见对面的男人,的确和孙笑笑聊天记录里那个头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只是照片可能还用了些美颜修饰,视频里的真人,眼下一片青黑,脸上布着不少的烂痘,整个人长得很是磕碜。
陆执打量着王虎子的同时,王虎子也在疑惑的看着手机里面这个外貌出色的男人。
混多了底层生活,王虎子一眼能察觉出来,视频里的男人,是那种有能力在会所里豪掷几万块钱的豪门少爷。
王虎子下意识脸上带上了谄媚的神色,期期艾艾的讨好道:
“这位少爷,请问您认识我吗?”
毛毛雨打湿了陆执冷硬的头发,陆执伸手将头发全部捋到后面,露出完整的一张极具攻击性的脸出来。
陆执眸子如墨色一般黑,压抑沉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压迫感,他咬着字,笃定道:
“王虎子,户籍地,马家沟子村。”
王虎子不知道为何,竟被看得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接话:“对,对,是我。”
陆执笑意不达眼底,全程将谈话节奏掌控在自己手中:
“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你不认识我,很正常。”
“但……”
陆执眸光一厉,直直的盯着他,加重了接下来的这句话的咬音:
“孙笑笑这个人,你总该认识。”
孙笑笑三个字一出,王虎子脸色瞬间一变,脸上神色变来变去。
王虎子知道视频里的这个男人既然有能力调查出他的户籍地,那也一定知道,他和孙笑笑是同村的人。
王虎子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认识。”
他勉强道:“我们村子几十年就出了孙笑笑这么一个大学生,她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谁敢不认识那位大学生?”
陆执注意着对方的肢体动作,眯着眸子逼问:“那么,说说,你和她之间的事吧。”
王虎子身体立即紧绷起来,话说得有些磕巴:“我,我和她,能有什么事啊?”
“人家一个懂文化的大学生,我就是一个背井离乡打工的普通泥腿子,能和那山里的金凤凰,有什么关系?”
“少爷,您也太高看我了。”
不老实。
陆执凑近了些,眸子十分有压迫感的盯着对方:
“你这两年,往返京市的车票时间,以及开的酒店记录,需要我仔细念给你听?”
“还是说,你和孙笑笑之间的聊天记录,需要我现在一条一条的念出来?”
见王虎子有些被镇住,陆执厉声冷道:“你们这是在犯罪!”
“情节严重的话,可以判处死刑!”
陆执虽然不知道王虎子拿来威胁孙笑笑的那个秘密是什么,但能让孙笑笑为了这个秘密,心甘情愿的陪着王虎子睡了好几年,估计她犯的事不小。
甚至极有可能 ,已经触犯了法律。
一旁看守王虎子的警察见状,也在一旁给王虎子心理压力:
“如果你现在将事情完整的说出来,可视情节程度,减轻罪罚。”
“否则,等待你的,要么是一辈子的牢狱之灾,要么是死刑。”
这个配合打得好,陆执和旁边的警察一唱一和中,王虎子的心理防线逐渐被击垮。
王虎子没读过几年书,是个实实在在的法盲,哪里知道陆执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即只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罪,半边天都给塌了下来。
他下一刻直接跪在了地上,眼泪和鼻涕一起流出,大声的哭诉道:
“别杀我,我说,我都说。”
陆执眸色沉了沉。
成了。
“好好说。”
王虎子从地上,被人拉着坐回座位上。
他边回想,边颤着声将他之前拿来威胁孙笑笑的那个秘密,和盘托出。
男人害怕的声音,发着颤的,逐渐从电话那头传出来:
“三,三年前,我看见孙笑笑,拿着刀,将村子里那个支教老师的脸皮,活生生的剥了下来。”
这段话一出,陆执脑袋当即一片空白,险些拿不住手机。
他撑着一旁的大树,血液极速的充血,喘着粗气,缓了一阵,刚才王虎子说的那句话,每一个字,被揉碎了,钻心似的,钻进陆执的脑袋里。
疼得他发懵。
合上了,陆执昨晚听见的声音。
同那一日,孙小强给那只野猫剥皮的声音,原来,是同样的。
陆执压着心里止不住翻滚的情绪,闭上红了的眼,咬着牙道:
“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事实证明,无论这话,王虎子再说几遍,都和刚刚的,没有什么出入。
而真相,往往比人能想象到的东西,更加的残酷。
“三年前,孙笑笑拿着刀,将村子里那个支教老师的脸皮,完整的从他脸上剥下来。”
王虎子现在想起那一幕,都还有些发怵。
“孙笑笑那女人,是真他娘的心狠,她当时剥脸皮的时候,那个支教老师还活着,怕那个老师痛苦的叫出声,她一手捂着那个老师的嘴,一手拿着刀,在人的脸上将皮肉划开。”
“血流了一地,那个人的脸皮和他的身体分开的时候,还有些血丝连着。”
“当时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清,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然后趁着孙笑笑将东西拿进屋子的时候,我好奇的上去瞅了一眼,就看见地面上躺着的,是那个支教老师。”
“他好像受了伤,腿上有血,手臂也动不了。”
在孙笑笑对他做那样恶毒的事情的时候,所以他没有反抗的能力。
全程只能睁着眼睛,清晰的感受着身体的痛苦,看着自己之前尽心尽力教过的人,对他犯下滔天的罪恶。
那日,茫茫山野里,木愠茶在雨中背着沉重的背篓,背几乎被身上的东西压弯的时候,陆执该问他一声,苦不苦的。
陆执想到他第一次看见小乖的时候,那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崎岖不平的皮肤。
原来,是因为脸没了 ,被人偷走了。
理想的种子,在这贫瘠的大山里,开出的漂亮花朵,因为嫉妒,想要占有,最后被人连根拔起。
木愠茶在大山里沉眠,偷了他人生的小偷,却在京市里,过着本该属于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