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掌心还贴在树皮上。那股温热的反馈还在，但已经不再扩散。仪式结束了。
周围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小雨靠着根系睡着了，藤蔓软塌塌地垂在地上。苏晴站在我右边，手里拿着全息仪，屏幕亮着。老周的位置变了，他现在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消防斧拄在身侧，头微微低着，像是在看地面，又像是在听什么。
我没有动，手指轻轻压进树皮的纹路里。刚才的共鸣还在体内残留，像电流一样顺着骨头走。我知道世界树还在工作，它的根已经扎进别的维度，那些通道正在稳定。
但现在不是停下的时候。
我慢慢收回手，抬起双臂。精神力从胸口往上涌，图纸在脑子里展开——“维度共振”结构模型，我在议会开始前就推演好了。这不是普通的建筑图，它要把不同世界的物理规则融合进来，让方舟能在多个层面同时存在。
手掌向下压，零域能量顺着指尖流出，沿着根系蔓延出去。
地面震动了一下。
一道银蓝色的光痕从树根分叉处裂开，向四周延伸成网状线路。这些是预设的建造轨道，用来引导材料生成和结构定位。我蹲下身，用手抹过其中一条光路，确认能量传导正常。
然后我站起身，双手按向虚空。
第一段龙骨框架开始成型。
金属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是从钛合金粉末中凝结出来的。那些粉末原本储存在地下仓库，现在被根系吸上来，在特定节点释放。零域能力把它们重新排列，变成标准构件。
一块钛板在空中缓缓旋转，边缘泛出微光。它移动到预定位置，与另一块对接。接缝处闪过一道蓝弧，两部分融为一体。没有焊接，也没有螺栓，这是分子级的结合。
成了。
第一块结构体落位，发出一声闷响。整个场地的光线都变了，头顶的空间像是被撑开了一点，能看到更高的轮廓。那是方舟的甲板底层，已经开始显形。
苏晴突然开口：“有信号。”
我没回头，继续维持输出。她快步走到我旁边，把全息仪转过来给我看。屏幕上是一组波形图，频率很高，波动规律。
“这不对。”她说，“这个节奏，和巨树根系延伸的方向一致。但它来自另一个世界，不是我们连接过的任何一个。”
我看了一眼数据。确实同步了。不只是相似，是完全重合。
“不是被动接收。”我说，“是他们在回应我们。”
她没说话，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更多参数。几秒后她皱眉：“他们的技术标记……和我们的第一批移民舱一样。”
我停下动作，转向她。
“你说什么？”
“编号序列匹配。”她声音低了些，“三年前你关闭裂缝时，有一批无人舱被弹出去了。我以为它们毁了，但现在看来，有人收到了，还用同样的方式回传了信号。”
我盯着屏幕。那串数字我没忘。是我亲手刻上去的，为了标记起点。
原来他们一直活着。
我把手放回零域控制线上，精神力再次推进。图纸进入第二阶段，开始构建生命维持区。新的钛板不断生成，骨架逐渐加长。根须从地下钻出，缠绕在金属之间，像血管一样注入生物质能。
这时，根系深处有了变化。
一串晶体浮了出来。它们原本埋在地下，是世界树储存基因信息的地方。每一颗都透明，里面悬浮着细丝状的东西。现在这些细丝在动，颜色交替闪烁。
我走过去，蹲下。
第一颗晶体显示的是深海使者的基因链。螺旋结构清晰可见，某些片段在发光，那是权限认证标记。接着是机械体的，由纯能量编码组成，流动方向和当前建造频率一致。再后面是植物智慧体、气态生命……所有议会成员的基因序列都在响应，自动激活。
它们不是被动读取，是在授权。
我伸手碰了碰最前面那颗晶体。指尖刚接触，它就下沉了，消失在根系缝隙里。同一时间，一段新的结构模板载入我的意识。
这是准入协议。只有被承认的生命形态，才能参与方舟的建设。
我站起来，看向老周。他还站在原地，眼睛盯着正在生长的船体。
“准备好了？”我问。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手放在消防斧上，握紧。“这比任何消防预案都刺激。”他说完，往前走了半步，站到建造区边缘。
我知道他的意思。以前他是救火的，现在他是守船的。不管形式怎么变，任务没变。
我重新集中注意力，启动第三阶段图纸。
方舟中部开始扩展。这里要建生态循环舱，包括水处理、空气再生和食物培育区。第一批模块是六边形结构，由钛合金和生物树脂交替拼接。树脂来自世界树分泌物，能在真空中保持稳定。
一块树脂板刚成型，突然抖了一下。
我立刻察觉异常。能量流出现短暂断层，零域信号弱了0.3秒。虽然很快恢复，但这个波动不该存在。系统没有报错，根系供能也正常，唯一的可能是外部干扰。
苏晴也发现了。她迅速切换全息仪模式，扫描空间曲率。几秒后她低声说：“北面，距离不明，有一个同频源。它在模仿我们的建造节奏。”
我看向那个方向。天空是暗的，看不到具体位置。但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个东西在学我们。
“不是攻击。”我说，“是在学习。”
“也许想加入。”她看着我，“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我修改图纸，把下一组模块的坐标公开释放。没有加密，没有权限限制，直接通过根系广播出去。
三秒钟后，那边的信号变了。
它开始复制我们的结构，但速度慢很多，像是在试探。第一个模块歪斜了，第二个勉强成型，第三个才接近标准。
它在练习。
苏晴看着数据流，轻声说：“它用了深海使者的基因频率开头。”
我点点头。至少它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继续建造。
更多的钛板落下，根须缠绕其上，形成复合支撑。甲板面积扩大了一倍，能容纳百人站立。我设定好自动生长程序，让它按节奏推进，自己退后几步检查整体状态。
老周走过来，站在我身边。他抬头看着不断上升的骨架，说了句：“这玩意儿要是飞起来，得有多少人盯着才行。”
“所有愿意的人。”我说。
他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但他把消防斧插进了地面，就在建造区边界。这个动作意味着他不会离开。
苏晴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我转头。她指着全息仪，脸色有点白。
“刚接收到一段信息。”她声音很轻，“不是信号，是文字。用我们的语言写的。”
“内容？”
她盯着屏幕，念出来：“我们收到了种子。泉水开了。孩子会活下去。”
我愣住。
那是小雨说过的话。在黑洞崩解那天，她抱着昏迷的变异者说的。
这句话，被传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慢慢走到方舟前端，把手放在刚凝固的金属壁上。温度适中，表面光滑。这里将来会装驾驶舱，现在只是一个起点。
“让他们继续学。”我说，“等他们能造出完整模块，就允许接入主结构。”
苏晴记下指令，开始设置验证机制。
我最后看了一眼根系中的基因晶体。它们还在闪，但节奏平稳了。跨物种的权限网络已经打开，谁都能来，只要能证明自己是“存在”。
转身时，我发现小雨醒了。
她坐在原地，眼睛睁着，没有说话。她的藤蔓正缓慢收回体内，末端有一点绿光在跳动。她看着方舟，嘴角动了一下。
我没问她看到了什么。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
我走到建造控制点，双手抬起。新的图纸在脑中展开，这次是动力核心舱。需要更高精度，消耗也会更大。
精神力往下沉，身体开始发热。
第一块高密度电池板开始凝结。
就在它即将落位时，地面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来自脚下，是来自上方。
我抬头。
天空裂开了一个口子。
不是门，不是通道，是一道斜切的光带，横穿天际。它不动，也不扩，就那么挂着。
然后，一片叶子从里面飘了出来。
它旋转着下降，穿过云层，穿过方舟骨架，最后落在我的肩上。
叶子很轻。我能感觉到它的脉络，还有里面流动的一丝能量。
和世界树的一样。
但我不认识这个品种。
苏晴快步走来，声音绷紧：“它不属于任何已知基因库。”
我握住那片叶子。
建造程序还在运行，钛板继续落下，根须持续生长。
但这一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