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医疗互助金”与“子女教育补贴”的余温尚未散去,如同暖流般浸润着白石村的每一个角落,将“林家利益共同体”的理念深深植入人心。
这一日,天朗气清,初夏的阳光已带上了几分灼人的力度。村尾小院一如既往的宁静,只闻蝉鸣声声。
沈清徽正在书房内审阅周瑾提交上来的、关于改进水车传动结构的详细报告与预算申请,新财务制度下的第一笔“研发部专项拨款”即将按流程划出。
王婆子则坐在院中的柿树下,对着新制的账本簿子,皱着眉头拨弄算盘,嘴里念念有词地核对上月工坊的物料消耗。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院的宁静。陈砺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便已悄然移至院门附近,手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锐利地望向篱笆墙外。
来的并非大队人马,只有一辆熟悉的青幔马车,驾车的是谢长渊那名神色冷峻的车夫。马车稳稳停在小院外,车帘掀开,谢长渊优雅地躬身下车。
他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杭绸直裰,腰间系着同色丝绦,依旧坠着那枚莹润白玉,整个人显得清雅出尘,与这乡村景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份由沈清徽主导的、蓬勃向上的氛围之中。
他手中并未像往常那样提着食盒或书籍,而是拿着一个扁平的、用锦缎包裹着的长条木盒。
“谢公子。”陈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侧身让开了通路。经过多次接触,尤其是李家之事后,他对这位谢公子的戒备虽未完全消除,但至少承认了其作为“盟友”的身份。
王婆子见状,连忙放下算盘,起身笑脸相迎:“哎呦,谢公子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快请进,大家正在书房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去厨房准备茶水。
沈清徽听到动静,也已从书房走出,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看着谢长渊踏着日光走来。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润笑意,但眼神深处,似乎比以往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与考量。
“谢公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沈清徽语气平淡,如同问候一位常来的友人。
谢长渊走到近前,目光在她沉静的脸上停留一瞬,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锦缎木盒递上:“指教不敢当。今日前来,是给沈大家送一份迟来的贺礼,恭贺沈大家彻底掌控白石村,基业初成。”
“贺礼?”沈清徽眉梢微挑,并未立刻去接。她与谢长渊之间,更多的是基于利益与能力的合作与欣赏,这种带有明显人情往来的“贺礼”,似乎有些逾越了那条无形的界线。
谢长渊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笑容不变,径自将木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解开了锦缎,打开了盒盖。里面并非金银珠宝,也不是古玩字画,而是一份折叠整齐的、盖着官府朱红大印的文书——赫然是一张地契!
“这是……”沈清徽目光落在地契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县城西侧,临近官道,有一处带院落的旧作坊,原是做染布的,后来东家败落,闲置已久。”谢长渊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瞧着那地方位置尚可,院子也宽敞,稍加修缮,便可使用。想着沈大家的工坊日后必定要向外扩张,这白石村虽好,终究偏于一隅,运输、销货多有不便。县城,才是下一步该落子的地方。此物,或可作为你我双方,下一步合作的一个小小基础。”
他将地契轻轻推到沈清徽面前。
一份县城作坊的地契!
这份礼,不可谓不重!它不仅代表着一处产业,更代表着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跳板,象征着合作从白石村这个“试验田”,正式迈向更具商业价值和影响力的县城!这是实实在在的助力,远比任何华而不实的礼物更有价值。
沈清徽没有立刻去碰那份地契,而是抬眸看向谢长渊,目光锐利:“谢公子这份‘基础’,未免太过厚重。不知这合作,具体如何算法?这地契,是赠,是租,还是另作他算?”
她问得直接,丝毫不因这份厚礼而晕头转向,反而更加冷静地审视着其中的利害关系。
谢长渊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从容一笑,自行在石桌旁坐下,正好王婆子端了茶水过来,他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才不疾不徐地说道:“沈大家快人快语。此宅院,乃谢某私人产业,并非家族所有。作价五百两银子,转让于沈大家名下。这钱,不必立即支付,可从日后县城工坊的利润分红中,分期扣除。至于合作,依旧如我们之前所议,你负责生产、研发与内部管理,我负责县城及以外的渠道拓展、官面打点与部分资金支持。利润,你七我三。这处作坊,便是这新合作实体的第一个落脚点。”
他的条件,可以说极为优厚。不仅作价合理,县城那样位置的带院作坊,市价绝不止五百两,还提供了分期付款的便利,并且合作模式延续了之前的高度自主权。这几乎是将一块肥肉送到了沈清徽嘴边,只等她张口吃下。
沈清徽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面上轻轻敲击。她知道,接受这份礼物,意味着她的势力将正式延伸到县城,也将与谢长渊捆绑得更加紧密。但与此同时,这也是她计划中必然的一步。白石村的产出需要更大的市场,她的“清徽”品牌需要更广阔的舞台。谢长渊提供的,正是这样一个绝佳的起点。
“看来,谢公子对县城工坊的盈利,很有信心。”沈清徽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谢长渊呷了一口茶,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视线:“谢某是对沈大家你有信心。”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将优质的生产环节掌握在自己盟友手中,对谢某在县城的布局,亦是有利无害。此乃双赢之举。”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利益考量,这份坦诚,反而让沈清徽更加放心。
就在这时,周瑾大概是听说谢长渊来了,也从研发部赶了过来,正好听到了后半段对话。他听到“县城作坊”几个字,眼睛顿时一亮,忍不住插话道:“东家,若是在县城有了据点,我们研发的一些需要精细加工或者特殊材料的物件,就更方便试验和制作了!而且,县城工匠汇聚,也便于交流学习!”
王婆子也凑过来,看着那张地契,眼中精光闪烁:“大家,这可是好事啊!在县城有了咱们自己的地方,老婆子我这信息网铺过去也名正言顺了!往后打听点啥消息,可就方便多了!”
陈砺虽未言语,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也略微放松。东家的势力扩张,意味着护院队的责任和影响力也将随之扩大。
沈清徽将核心成员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此事已是水到渠成。她不再犹豫,伸手拿起了那份沉甸甸的地契,仔细浏览上面的文字和官印。
“既然如此,这份‘基础’,我便收下了。”她抬起头,看向谢长渊,目光清亮而坚定,“具体细节,稍后我会让周瑾与王婆婆协同,前往县城勘察那处作坊,拟定修缮与启用方案。合作细则,按谢公子所言,利润你三我七,地价款从分红中扣除。”
“爽快!”谢长渊抚掌轻笑,眼中欣赏之意更浓,“那谢某便在县城,恭候沈大家……不,是恭候沈东家大驾了。”
他站起身,告辞离去。青幔马车再次辘辘启程,消失在村路的尽头。
沈清徽握着那张地契,站在院中,目光仿佛已穿越了村庄与田野,落在了那座象征着新征程起点的县城作坊之上。
王婆子迫不及待地问:“大家,咱们什么时候去县城看看?”
周瑾也摩拳擦掌:“东家,我这就去准备,那作坊需要如何改造,得实地看了才能规划。”
沈清徽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不急。先将白石村内部事务梳理妥当。王婆婆,你派人先去县城,摸清那作坊周边的具体情况。周瑾,你根据我们现有的产品和未来规划,先草拟一份县城工坊的生产与设备清单。陈砺,护院队需开始着手选拔培训一批机灵可靠、熟悉县城情况的人,为日后押运货物、护卫据点做准备。”
她条理分明地下达着指令,冷静而周密。
这份礼物,她接下了。但这不仅仅是一处房产的转移,更是她沈清徽,正式将触角伸向县城,在这片更广阔、更复杂的天地中,落下第一颗棋子的标志。
与谢长渊的盟友关系,也因此迈入了更具实体、更加紧密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