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父亲蔫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闲来翻看朋友圈,才发现小纹的朋友圈已经变成了一道横线…哎,她消散了。
玉兰姨死后,父亲像是没有了脾性,他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谁家也不去,固执地守着老宅,过起了一个人的日子。
我们姐弟四人商议,将每月的生活费降回了最初说好的一千五,四人凑够六千,由我按月送去。
次月,我照例用信封装好六千块钱,送给父亲。
他接信封,细心的数出1000元,将余下的5000重新装好,推回我面前。
“这个月,用不了这么多。”
我一愣:“爸,这是说好的,您留着用。”
他垂眼摩挲着信封边缘,声音低沉:“柴米油盐花不了几个钱,我一个人够了。”
“那您添件新衣裳,或者买点好吃的……”
他摇摇头,牵出一丝苦笑:“老了,吃不动,也穿不体面了。你们……都不宽裕。”
我将钱轻轻推回去:“再省也不能省您的,我们年轻多打份工全有了。”
老爸沉默片刻,枯瘦的手按住信封,像按住一段不愿触碰的往事。
“你玉兰姨在时,总嫌我给的不够。”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光秃的院墙,“现在你们给这么多,我也用不了。”
…我心中一紧。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我:“拿回去吧。大刚两个孩子有房贷;二刚打零工也养着两个孩子,媳妇儿也没工作;三刚虽说能多挣点钱,他跑东跑西的也挺累;你寡妇失业的,当保姆那活难了;拿去吧,给孩子们交学费…比搁在我这儿踏实。”
我心里猛地一颤,这话竟是从我爸嘴里说出来的?
那个曾经为了在玉兰姨面前撑面子,变着法儿向我们要钱的老爸,如今竟掰着指头,细数起我们姐弟四个的难处来了。
“爸……”我喉头有些发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那退回来的,哪里是五千块钱,分明是他迟来的“爱”…
他摆摆手,又重复道:“拿回去吧,啊。”那双总是盘算着得失的眼睛,此刻却意外的平静。
最终我还是收回了二千块。
“那……下个月,我就按每人一千五,四个人6000送过来。”我轻声说。
他背对着我,望着窗外那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和父亲之间,那笔纠缠了太久的“债”,似乎在玉兰姨死后,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悄然勾销了。
可这勾销的代价,竟是父亲的彻底沉寂,和他不可逆转的衰老。
他送我到院门口,秋风卷起他的衣角。
我走出很远回头,那个佝偻的身影仍立在门槛边,像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树……
第二节:老爸的安排
我微信给三个弟弟一人退了500,汇报了老爸的情况!
一个星期后,我还是不放心,于是在星期六又去看了老爸。
老爸用那笔钱,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安排:每月花两千块,雇了同村的马寡妇来给他做饭。
星期六中午,我拎着一些小笼包,和一只炸鸡,一进老屋,就看见穿戴整齐的老爸,眼前放着一大缸子茶水,还有一碟花生米,一小盘切得细细的小咸菜,几个烤红枣,一壶小酒,他脸红扑扑的坐在炕头
厨房里,有个身穿灰色衣服的老太太正在忙碌着,锅铲碰撞的声音伴着油烟机的嗡鸣,倒是给这冷清的老屋添了几分活气。
老爸看见我手里的东西,眼皮一抬,指了指桌子:“放那儿吧。”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看老爸那红扑扑的脸,倒也有几分难得的惬意。
听着厨房锅铲碰撞的声音,我心下一惊,老爸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要走老路…?
慢慢放下东西,我朝厨房望了一眼。
马寡妇正背对着我们,佝偻着腰在炒菜,灰扑扑的衣裳裹着瘦小的身子。
我低声对老爸说:“马婶这饭做得好吗?您这小酒都喝上了。”
老爸捏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却瞟向厨房,忽然扬声道:“火候别太大了!好好的菜别又给整得一股糊锅味儿!”
厨房里的炒菜声顿了一下,随即传来马寡妇的回应:“哎,知道了,他刘叔!这就火小点!”
我心想,这饭菜还没出锅,老爸有点挑剔了。
没一会儿,马寡妇端着两盘菜出来了,一盘炒豆角,一盘肉烧豆腐。她看见我,脸上立刻堆起几分讨好的笑:“青姑娘来了啊。正好,饭马上就得。”
“马婶,辛苦您了。”我忙说。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她说着,手脚麻利地摆好菜,又回厨房去盛饭。
老爸看着马寡妇的背影,又看向桌上的几样小菜。他没说什么,他拿起小酒盅,滋溜喝了一口…
我坐在旁边,看着老爸慢悠悠地喝酒,马寡妇端上一盆自己蒸白馒头…,
她小心翼翼的地问:‘青姑娘,你看今儿的菜,他刘叔吃着还行不?’
“行,马姨,你这菜炒的不错,您也坐下,快吃吧”…我边吃边说,马寡妇钻进了厨房…她坐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吃过饭,洗了碗,马寡妇走了…父亲坐在炕桌边,喝着茶水…
我看着马寡妇走向大门外的身影…
“爸,人家马婶也不容易,饭做得挺好了,您差不多行了。”
他耷拉着眼皮,用鼻子哼一声:“我花了钱的!还不能说她两句了?马小眼活的时候,她生不出儿子,每天还挨打呢!”
我看到他混浊的眼里全是掌控欲。
他哪是对饭菜不满意?
他是在玉兰姨那失去的尊严,要在马寡妇身上,一分一分地找补回来。
老爸拉了个枕头,“我困了,想睡一会…”
“好吧,您睡吧,我要走了…”
“嗯…”老爸含糊的答应了一声。
我拿起了包,往外走…
我想马寡妇那谦卑的笑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们出钱,买来了父亲的“安生”,他却……
从老宅出来,刚一上车…我的电话响了…
我一看是三弟,接通电话…
“喂,姐?”听筒那边传来三弟的声音。
“哎,三弟,跟你说个事儿。爸那边,总算安顿下来了。”
“咋安顿的?”
“老爸每月从生活费里拿出两千,雇了同村的马寡妇,专门给他做饭。”
三弟语气有些疑惑:“马寡妇?是……马小眼叔家的那个婶子?”
“对,就是她。前年马叔不是得癌走了嘛,女儿远嫁外省,就剩她一个人。六十出头,没退休金,平时就靠东家帮一天忙、西家做一天活勉强糊口。咱爸这活计,稳定,钱也公道,对她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了。”我回复三弟。
“哦……那,饭做得咋样?爸不会走以前的老路吧?”三弟语气缓和。
我叹口气:“马姨的饭是没得挑,做得可精心了,有荤有素,碗筷灶台都收拾得锃亮,比咱自家吃得还上心。就是……”
三弟听出我语气里的迟疑:“就是啥?她给爸气受了?还是?
这次好像跟以前不一样……就是每次见我,马婶都带着三分讨好的笑,我心里有点忐忑…
三弟沉默一会说:“唉……照你这么说,马姨照顾的挺好。我过两天再去看看,爸能有人照顾,咱也省心点。只要差不多,就那样吧。”
是啊……好歹,日子算是稳住了。行了,没啥事,我先挂了啊。”
“好,姐,你也注意身体。”
——电话挂断。
可马寡妇行不行,那是老爸说了算。
老爸喝斥马寡妇的声音不高…
马寡妇也不还嘴,只是腰弯得更低了,连声说:“下回注意,下回一定改,他刘叔您多担待。”
想着这些…我回头看了看老宅…发动了车子…
哎,管他的呢,自己的老爸开心就好——毕竟我们花钱了。
这日子,总算是稳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