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水汽贴在鞋面上,那层灰白泡沫已经散开,像被风吹过的油渍。叶清欢蹲在排水渠边,指尖蹭了点泥,捻了捻,没有臭味,但有股发酸的甜腥。
她抬头看向前面那片废窑区。
几间塌了一半的屋子歪着身子立在土坡上,墙皮剥落得厉害,门口挂着的破布帘子被风掀了一下,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口子。她记得竹简上写的,永和坊南侧,三月十七到十八,灰布袋进出两次,重量不对。
她没走正路,顺着沟底爬过去,踩着碎瓦片贴到西边墙根。右手还吊在布带上,伤口从肩膀一路麻到指尖。她把听诊器银簪取下来,轻轻按在墙上。
震动传上来。
里面有脚步声,不快,来回走动。还有金属刮擦的声音,像是刀在磨石上拖。她屏住呼吸又听了会儿,脚步是两个人,一个重一个轻,重的那个落地时膝盖有点打弯,应该是旧伤。
她收起银簪,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拔掉塞子,倒出一点粉末在掌心。这是老周给的显痕粉,遇药渣会变色。她准备绕到后墙去取样。
脚刚抬起来,踩在一块青砖上。
砖面往下沉了半寸。
她立刻往后跳,背靠断墙,左手已经抽出三根银针,钉进脚边地面。几乎同时,四周墙壁轰地裂开七道暗门,黑衣人从里面冲出来,手里是短刃,刀身泛着暗绿光。
七个人分站方位,两人堵前,三人包抄侧翼,还有两个在屋顶蹲着不动。
她没动,盯着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他出手时小指弯曲,像钩子一样收在掌心。这个动作她见过——废弃宅院里那个黑袍首领,每次换阵型前都会这样握一下手。
这些人不是临时凑的。
他们是一伙的。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直砍她肩膀,她侧身避开,左手银针甩出去,刺中对方手腕。那人闷哼一声,刀掉了。她立刻上前一步,脚尖挑起刀柄,右手接住,反手削向旁边补位的人。
第二个人退得快,但肩膀还是被划开一道口子。血没流出来,伤口发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血管。
她心头一紧。
这些人不止练过武,还懂医术。
第三个人从侧面扑来,她抬腿踹在他腰上,借力往后翻滚,撞开身后一人。可右臂越来越麻,刀拿不稳,差点脱手。她咬牙把刀换到左手,背靠着一根断柱,喘了口气。
屋顶那两人终于动了。
一个跃下来,落在她前方五步远,没急着攻,只是站着。另一个还在高处,蹲在残梁上,手搭在刀柄上,眼睛一直盯着她。
底下六人重新列阵。
她看出来了,他们在等她先动。
只要她露破绽,七个人就会一起压上来。她现在不能硬拼,得走。
她故意把右手垂下来,让刀尖点地,像是撑不住了。果然,左边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逼近。
就在他们跨步的瞬间,她猛地抬手,将藏在袖中的银簪弹出。细针飞出去,一根扎进左前方那人脚背,另一根擦过他同伴的手腕经脉。
那人手一松,兵器晃了一下。
她抓住机会冲上去,一脚踢开挡路的人,顺手夺过掉落的短刃,转身就是一圈横扫。逼退两人后,她直接往旁边的柴棚冲。
木架塌了一半,上面堆着干草和破筐。她一脚踹断支架,整个棚子垮下来,烟尘炸开。趁着视线模糊,她翻身滚进去,在角落找到一处断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屋顶。
风一下子大了。
她趴在残瓦上,回头看见下面的人没追上来,而是在空地上重新站位。七个人摆成了一个奇怪的阵型,两前、两后、三居中,脚步错开,像是踩着某种节奏在移动。
她认出来了。
这不是普通的围杀阵,是“七星锁魂”的雏形。药王谷禁典里提过,专门用来困住会医术的人,让他们无法施针、无法运功,最后活活耗死在阵里。
这些人知道她是大夫。
他们不是只想抓她,是想把她留在这里。
她慢慢往后退,踩着屋脊往北边挪。不能再待了,必须回去告诉萧景琰这些人有问题。不只是归墟门,背后可能连着更大的东西。
她刚走到屋尾,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抬头一看,那个一直蹲在高处的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房顶,正站在对面的断梁上看着她。他没戴面罩,脸上有一道疤,从眼角划到下巴。
他动了。
一步跨过来,速度快得不像人。
她转身就跑,脚踩在瓦片上打滑,差点摔下去。左手死死抓住屋檐边缘,借力翻身站稳,继续往前冲。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冲到尽头,下面是条窄巷。她没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落地时脚踝一扭,整个人摔倒在地。她立刻爬起来,靠着墙喘气,耳朵听着上面的动静。那人没跳下来,站在屋顶没动。
她扶着墙往前走,忽然觉得不对。
左手摸到腰间的药罐,发现它比平时烫。她低头看,罐身没变化,但手指碰到的地方像被火烤过一样。
念气满了?
不可能。她今天没治过人,也没触发回溯。
可药罐明明在发热。
她把药罐拿出来看了一眼,表面还是旧的青釉色,看不出异样。但她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动,像是被什么引着,微微震颤。
她收起药罐,继续往前走。
走出巷子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废窑的方向。
那人在屋顶上站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对着屋里比了个手势。
里面有人走出来。
穿着灰布袍,手里拎着个袋子。袋子口开着,露出一角黑色的石头。那人走到院中,把石头放在地上,用刀劈开。
里面是白色的粉末,沾了风就飘起来,像灰一样落在周围的泥土里。
叶清欢站在远处的墙角,看着那一幕。
她忽然明白那些药渣是怎么消失的了。
根本不是埋,也不是运走。
他们是把药渣混进石头里,做成“药石”,再分散扔在各处。遇到雨水或潮气,就会慢慢化开,没人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