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辰和方静正在进行日常斗嘴时,办公室外传来了郑翊舒的通报声:“司令,门卫通传,北京的廖先生到了,比预约的时间早了约半小时。您看如何安排?”
“早了也好,反正眼下没有其他安排,请廖先生直接过来吧。”
“是。” 郑翊舒的脚步声远去了。
方静脸上露出些许疑惑,“廖先生?我怎么不记得政府现任大员里有哪位姓廖的先生?”
“有的。只不过在公开的政府名单里,他用的不是这个姓氏。我提醒你一下,他是翔宇先生身边最得力的那位助手。”
方静立刻恍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哦,原来是他。这就说得通了,翔宇先生国务繁忙,分身乏术,派他作为全权代表前来,确实合适。不过……之前关于朝鲜事务的重要会议,似乎都没见他列席?”
“你等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两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进。”
门被推开,郑翊舒侧身引着一位中年男士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身质地考究但样式毫不张扬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姿挺拔,面容清癯,眼神平和而沉静。
他手中只拿着一个薄薄的黑色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位严谨的学者或高级秘书,而非身居高位的政要。
“周司令,冒昧提前来访,打扰了。”廖先生走到办公桌前适当的位置停下,微微欠身,态度恭敬却不显卑微。
周辰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绕过书桌,伸出手:“廖先生太客气了,一路辛苦。你能提前到,说明北平那边诸事顺利,这是好事啊,我欢迎还来不及。”
两人的手短暂而有力地握了握。
“是翔宇先生行程安排有变,特意嘱咐我早些动身,务必当面向司令详陈一些情况。”
廖先生目光转向一旁的方静,点头致意,“方处长,您好。”
“廖先生好。”方静微笑着回应,知趣地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茶杯,“司令,廖先生,你们谈正事,我先去处理些公务。”
她说完,便向两人略一颔首,退出了办公室,并随手带上了门。
办公室内只剩下周辰与廖先生两人,“廖先生,请坐,我们坐下谈。”
廖先生依言在沙发坐下,腰背依然挺直。
周辰则坐在他对面的主位沙发上,两人之间的茶几上,郑翊舒已悄然备好了两杯清茶,热气袅袅。
“廖先生,朝鲜的问题是当前政府的首要事务,我希望你给我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廖先生说道:“我们的人对金二成麾下主要军官进行了初步摸排。除去那些因身份敏感的‘隐秘人员’外,目前可以确定,对我方持亲近态度的军官,比例在四成以上。
其中不少朝鲜族军官,本就是早年从我国东北过去参与革命或流亡的,对国内有天然认同。
如果金二成本人愿意全面接受我们的支持,我们有把握将这个比例,在短期内提升到六成以上。”
“很好。这个后手必须捏死。金九很快就要来济南了,如果他不肯在关键条款上妥协,我们也只能换人了。”
“司令,既然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抓手,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金同志扶上去?他在朝鲜武装力量中根基深厚,是实实在在从战火中打出来的军事领袖,在军中威望很高,组织能力和执行力也都经过考验。”
周辰轻轻哼了一声,“正是因为他实实在在地掌握军权,在军队里根基深厚,我才不会把他作为第一选择。
你想想,一个手里有枪杆子、在队伍里一呼百应的人,扶上去容易,将来想让他完全按我们的意思来,就难了。
反观金九,他有名望,有资历,在朝鲜国内外都被视为复国领袖,让他上台,顺理成章,阻力最小。
但问题就在于,他的影响力多在表面,对基层、对军队的实际控制力很差,甚至可以说压根谈不上有效的组织控制。这样的领导人,才更好拿捏。”
“至于金二成,别看他现在对我们恭敬顺从,那是因为他实力还不够,需要我们的支持。
一个在复杂残酷的斗争环境里成长起来的革命军人,有几个是真正甘于长期屈居人下的?
我们现在用他,是看中他对军队的影响力可以制衡金九。但他本身,必须时刻处在我们的制约之下。”
廖先生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劝道:“司令,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我个人有个不成熟的看法——我们和朝鲜未来的关系,是否不必从一开始就预设得如此……紧绷?
如今我们在国际上处境孤立,朋友不多。好不容易扶持起来一个邻邦,若控制手段过于严苛,怕是容易让两国关系生出嫌隙,长远来看,得不偿失。”
“廖先生,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翔宇先生的考量?”
廖先生坦然道:“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我以为,国与国相交,有时不能太过计较短期内的利益得失,眼光或许可以放得更长远些。”
“人心难测啊,廖先生。你怎么能确定,你口中的这个盟友,将来羽翼丰满后,不会反过来背刺我们?国家之间,从来不讲感情,只谈利益。
要想真正收获一个可靠的盟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从一开始就把关键的东西握在自己手里。让它离不开你,而不是指望虚无缥缈的友谊。”
“这个我理解,所以我们才需要金二成这颗棋子。但我们在经济方面提出的那些条款,是否有些过于严厉了?
这不太像对待一个盟友的经济合作,更像是对待殖民地的榨取性条约。我担心这会严重伤害朝鲜民众的感情,也为我们未来的关系埋下隐患。”
周辰听了,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笑了笑。
“廖先生,你信不信,就算我们不提这些条件,白帮他们重建,朝鲜人也不会真正感激我们。相反,等将来某一天,我们稍微给他们放宽一点,或者给点额外的甜头,他们反而会觉得是我们‘宽宏大量’。”
廖先生微微皱眉:“您的意思是……升米恩,斗米仇?但请恕我直言,这样的做法,势必会导致朝鲜政府在民生投入上的预算大幅度减少,进而影响到朝鲜人民的生活水平,由此而引发的怨言,追溯源头就会直冲我国。”
“没错,您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是廖先生,你思考问题的角度,有时候太容易代入对方的立场了。
你得明白,华夏和周边各国的宗藩关系,早就结束了。我们不欠朝鲜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法理或道义上的义务帮他们复国。
如今,是我们华夏子弟浴血奋战,牺牲无数,才把日本人从他们的土地上赶跑。然后呢?我们收获了什么?纯粹的友谊吗?这东西可没法当饭吃。”
“比起别人的感激,实实在在的控制力和威慑力更能保证盟友的忠诚。我们现在做的,不过是把未来可能面对的麻烦,提前控制住。
至于感情……没有关系,当我们强盛到让他们生不出嫉妒的念头时,他们只会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主动加入我们。”
“司令,那国际影响呢?我知道,您向来不太在意欧美列强的指手画脚。但我们周边的这些邻居呢?
越南、暹罗、缅甸,乃至菲律宾……如今民族独立、反殖民的浪潮正是高涨的时候。
我们刚刚赶走日本,此刻若对朝鲜施以如此严密的经济控制,岂不是让这些同样渴望独立自主的周边民族感到寒心,甚至将我们与旧日的列强等同视之?
这不利于我们在亚洲,尤其是在周边地区树立道义形象,积累长远的影响力。”
“寒心?他们肯定会寒心。这点,你没法解决,我也没法解决,所有头脑清醒的中国人,都没法解决。”
廖先生下意识地问:“那……难道就无解了吗?”
“当然不是无解,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我们完蛋了。国家再次四分五裂,内战不休,民生凋敝,重新变回那个谁都可以来踩一脚、割一刀的东亚病夫。
到那时,他们肯定不会觉得寒心了,他们只会松一口气,甚至可能拍手称快,庆幸身边这个庞然大物终于自己垮掉了,再也不会让他们感到寝食难安了。”
“廖先生,我换个方式问你。假设,只是假设——在我们身边,出现了一个国土面积三亿平方公里,人口一百亿,常备军六千万,科技领先全球的超级强国。
那么请问,你要怎样做,或者说,那个强国要怎样做,你,以及我们周边所有这些邻居,才会真正地感到有安全感?”
廖先生被这个极端又赤裸的假设问得一怔,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说不出具体的答案。
任何语言上的保证?自我约束的宣言?看似公平的条约?在如此压倒性的实力落差面前,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周辰没有等他组织好语言,立刻给出了答案:
“没有可能。只要这个强国存在一天,它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呼吸,就足以让所有邻居感到窒息般的压力。
它的善意会被解读为怀柔策略,它的克制会被视为别有用心,它任何一点正常的资源需求或安全考量,都会被放大成扩张的野心。
这不是因为它做了什么,而是因为一个过于强大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所以,廖先生,别去操那份‘邻居怎么想’的心。我们弱小时,他们的‘同情’一文不值;我们强大时,他们的‘恐惧’无法消除。
这是地缘政治的宿命,不会因为我们的手段温柔一点还是强硬一点就有本质改变。
我们能做的,也是唯一该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地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只要实力强大,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猛虎向来独行,豺狼才需要结伴成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