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萱正为楚砚沉整理稍后入宫赴宴的礼服。
他今日必须出席，既要维持病体稍愈，勉力支撑的形象，又需在各方视线下观察风向。
她的妆扮也需费心，既要符合亲王妃的品级，又不能过于张扬惹眼。
“王爷，今日宫宴，务必小心。”
柳云萱替他系好腰间的玉带，指尖拂过冰凉的玉质，心头那股不安愈发清晰，“永王经前次挫折，怕是不会甘休，乌斯藏公主遇刺之事，陛下虽已下令严查，但拉姆王子远在乌斯藏，线索难追，我怕有人会借题发挥，将脏水泼到我们头上，毕竟公主昨日才来过王府。”
楚砚沉握住她的手，掌心带着药力维持下刻意保持的微凉，眼神却锐利如常，“无妨，兵来将挡，拉姆的刺杀是冲着卓玛，意图搅局，留下的破绽太多，那枚令牌是铁证，卓玛今日也会借觐见之机，巧妙地将怀疑引向外部势力意图破坏和亲，离间两国，而非具体指向拉姆，只要皇兄不想此刻与乌斯藏彻底交恶，就必须将此事压下去，甚至反过来加强戒备，确保上元节太平。”
他顿了顿，眸色转深，“至于永王，他若聪明，此刻就该收敛锋芒，专心扑在流民安置的烂摊子上，挽回圣心，若他仍不知死活，宫宴之上，众目睽睽，反倒安全，我们要留意的，是暗处的动作。”
柳云萱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外间传来周伯略显急促的叩门声，声音压得极低，“王爷，王妃，宫里有消息，是从太后那边递出来的。”
太后？
柳云萱与楚砚沉同时一怔。
太后凤体欠安，常年静养，几乎不理会外事，年前宫宴也只是匆匆一见。
此刻上元佳节，太后宫中怎会突然递出消息？
且是通过周伯这条隐秘的渠道？
“进来。”楚砚沉沉声道。
周伯推门而入，面色是罕见的肃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身后并未跟着旁人，自己反手关紧房门，这才疾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普通青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王爷，王妃，是太后身边的秦嬷嬷，托绝对可靠的老宫人辗转递到老奴旧相识手中，指明要交到王爷手上。”
周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秦嬷嬷说，太后近来精神恍惚，时常梦魇，总念叨着孽债，报应，还有鹰儿。”
鹰儿二字一出，楚砚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那是他母妃，魏国公独女未出阁时，魏国公有时对她的昵称！
太后怎么会突然念叨这个？
“秦嬷嬷还说。”
周伯继续道，语速加快，“太后前日昏沉中，拉着她的手，塞给她这个布包，含混地说给砚沉那孩子赎罪，真相在什么地方，话没说完，便又昏睡过去，秦嬷嬷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声张，思来想去，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太后这模样，怕是时日无多了，这才冒险将东西送出来。”
楚砚沉盯着周伯手中那个青布包，呼吸微微急促。
柳云萱的心也提起来。
太后宫中先有密信玉佩，如今又有太后亲自在梦魇中交代要交给楚砚沉的东西，还提及赎罪，真相，分明是太后心中藏着极大的秘密，且与魏国公府案有关，如今因年迈病重，终于到快要守不住的时候！
“打开。”
楚砚沉的声音沙哑。
周伯小心翼翼地将青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揭开。
里面并非信笺，而是一个扁平，深紫色的檀木小盒，盒子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常年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盒口处扣着一把小小的黄铜锁，锁已有些锈蚀。
没有钥匙。
楚砚沉拿起木盒，入手颇沉。
他仔细检查锁孔和盒身，并未发现夹层和机关。
锁样式普通，显然是特意锁上的，里面之物，必然紧要。
“秦嬷嬷可曾提及钥匙？”柳云萱问。
周伯摇头，“没有，只说了那些话，交了布包，便让老宫人速速离开，叮嘱千万小心，莫让旁人知晓。”
楚砚沉默然，指尖抚过冰凉的铜锁。
太后神志不清中交出此物，却未给钥匙，是忘了？
还是钥匙另在他处？
或者，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考验？
“王爷，是否……”
周伯做个强行开启的手势。
弄开这把旧锁不难。
楚砚沉却摆了摆手，“不急。”
他目光深邃，“太后在此时将此物送出，必有深意，强行开启，若损及其中之物，或触发什么机关，反为不美，上元宫宴在即，或许钥匙，就在宫中。”
柳云萱瞬间明悟，上前一步，“王爷是说，太后可能将钥匙放在宫中的某处，或者交给某个特定的人，需要我们趁今夜宫宴之机去寻找？”
“极有可能。”
楚砚沉将木盒仔细收好，贴身放入怀中，“太后既言赎罪，真相，此物极有可能就是当年之事的另一把钥匙，甚至可能是比那封信更直接的证据，她选择在上元节前送出，恐怕也是算准今夜宫中人员繁杂，便于行事。”
他看向柳云萱和周伯，眼神已然恢复冷静决断，“周伯，传令玄，让他的人设法接应秦嬷嬷，确保她在宫中的安全，并尽可能探听太后近日确切状况及身边异常。”
“云萱，你随我入宫，一切如常，但这木盒之事，我们需见机行事，若有机会接触到太后宫中旧人，或皇贵妃那边，须多加留意。”
皇贵妃秋水，是他们埋在宫中最深的一颗棋子。
若太后宫中真有异动，秋水应该能察觉到什么。
柳云萱郑重点头，将一枚小巧，装有强效解毒剂和止血粉的香囊塞进楚砚沉的袖袋，“王爷千万小心。”
楚砚沉握了握她的手，将木盒的存在带来的惊涛骇浪尽数压入心底，面上重新浮起那层惯有，病弱的苍白与疲惫。
“更衣，入宫。”
靖王府的马车驶出府门，融入上元节前夕喧嚣熙攘的人流车马之中。
车内，楚砚沉闭目养神，怀中的檀木盒却如同烙铁，时刻提醒着，今夜或许不仅是赏灯赴宴，更是一场关乎过往血仇，未来生死的暗战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