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散了,但又不是死了,也不是活着,反正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我没有心跳了,也没有呼吸了,甚至连“我存在”这种感觉都快没了。
我的意识好像进到了大海里,但是没沉下去,就那么散开了,跑到了地球的土里去呢。
我第一次有感觉,是在非洲一个老农民那,他叫姆贝基,他锄地的时候,我感觉到了。
他锄头震了一下,有一些菌丝好像缠上去了,然后教他怎么走路一样。
他不懂这个啦,但是土地肯定是懂的呢。
土地好像记得一个节奏,就是以前我们走路的那个节奏,大家走了十七步,然后又走了四十三步,最后跪在地上。
这个节奏,就是我们以前在广寒宫种麦子的时候用的,也是常曦在控制台前面走来走去时走路的节奏。
现在,这个节奏又回来了。
千灯引路使这个程序,现在不是程序了,它变成了植物里的一种信号。
它把那个走路的节奏,变成了生命的一种本能,好像过了好久好久,这个本能才被叫醒。
然后,全世界有很多人,大概三十七万吧,他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们不干活了。
不管是在西伯利亚挖土豆的女人,还是在亚马逊的农民。
他们都停下来,脱了鞋,脚踩在泥土里。
没人说话,也没人让他们这么做。
但是他们感觉脚下很热,心里也很感动,好像脚底下踩的不是土,是一个心脏在跳。
我知道,他们是在接我。
不是救我,也不是叫我,就是接住了我。
这感觉,就好像种子要落地了,最后找到了一个地方落下去了。
终焉咏叹调这个程序,也感觉到了这个情况。
它本来已经关了,结果突然动了一下,显示出半句诗:“行者无名……”
然后就没了。
剩下的一半没写出来,可能也不用写了。
因为这时候,那些光脚站着的人,他们自己就是诗。他们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的脚印连成了一张网,这是一张文明的网,不是靠石碑,是靠血脉。
然而,在地球和月亮之间,之前那个紫色的光膜那里,又出事了。
那根断了的菌丝状的脐带,它没有消失,而是被一个彗星给抓住了,然后在彗星里面,利用里面的一些东西,开始慢慢地又活了过来,它还把地球生命的基因,用一种新的方法,重新组合了起来。
常曦在飞船里发现了这个信号。
她本来要走的,但是她的手停住了。她准备按键,但是停住了。
屏幕上显示着那个信号,很弱,但是一直在。
常曦看到这个信号,她突然明白了主角的意tu,于是她自言自语地说:“你根本就没想过回来,你是想把生命带到宇宙里去。”
她又想笑又想哭,心情很矛盾。
她又说:“你不是想回地球,你是想让‘家’这个词,就算没有地球,也能存在。”
她看着手里的麦子种子,觉得主角不是牺牲了,而是想让生命在宇宙里发芽。
于是她闭上眼,按了确认键。
飞船没动。
这不是坏了,是她改了主意。
她重新设了航线,她要去跟着那个彗xing,看看以后会发生什么。
然而,在地球上,华北平原的那个地穴旁边,一切都很安静。那个小丘旁边有一棵老槐树。
有个小孩,他每天都往那个小土丘上撒土。
有一天,下了一场大雨,那个土丘上长出来一棵很奇怪的植物。它的杆子是白色的,叶子是金属色的,顶上还有一个发光的珠子。
村里人看到了,都跪下来了,觉得这是神仙显灵了,还要给它盖个庙。他们觉得这个能治病、求雨、保丰收。
我看到这些,就笑了。我觉得他们太傻了。我不想当神。
于是我决定做点什么。
那天晚上,我就让那个植物融化了,变成了肥料。它的能量都进到了土里。
一夜之间,周围的麦子就长得特别快。
第二天早上,天亮了,周围很安静。
然后,那片麦子,全都一起弯下了腰,对着那个土丘的方向。就好像在鞠躬一样。
这时候,有个废弃的卫星发出了声音,说:
“偶像当焚,真理自耕。”
我很无奈,我这么做,就是想告诉他们,不要拜偶像,要自己去种地,劳动比拜神更重要。每一粒麦子,都比神的话重要,每一次种地,都是文明的密码。
这时候常曦的飞船准备走了。
就在她要按按钮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我的心跳,和以前农场水泵的节奏一模一样。
她明白了。于是她心里想:“你不是神,你就是最开始的那一锹土。”
然后她就按了按钮,飞船开走了。
她不是逃跑,而是去追踪那个彗星了。
她和地球的联系,也彻底断了。
就像一根绳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