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闲话，说书人风
伪帝与二十化神的覆灭，在遥远的玄黄大陆修炼界或许正掀起惊涛骇浪，但在青石镇，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腊月的脚步匆匆，年关的气息压过了一切，镇民们关心的，是自家的年货备齐了没有，是新糊的窗纸够不够透亮，是年夜饭桌上该有几道硬菜。
非凡客栈依旧是镇上最热闹的去处之一。炭盆终日不熄，不仅是为了取暖，更是成了大家聚在一起闲聊、分享年节喜悦的中心。
阿冰研发的“驱寒羊肉锅”成了新宠，汤汁奶白醇厚，羊肉酥烂不膻，配上些自家腌的酸菜和冻豆腐，围坐一锅，吃得人额头冒汗，浑身舒泰。
这一日，外面飘着细雪，客栈堂屋内却暖意如春。几张桌子拼在一起，陈老先生、墨渊、张屠夫、李裁缝、王寡妇等一众熟客都在，中间咕嘟着两大锅羊肉，香气四溢。
连小豆子和其他几个孩子也获准在大人桌边另开一小桌，吃得满嘴油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活络。张屠夫嗓门最大，正说着他年前最后一次去郡城贩猪的见闻，无非是肉价涨落、路途见闻，但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也引得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李裁缝则有些发愁地提起，隔壁镇子赵员外家的闺女看上了他家的绣样，非要他照着苏娘子那幅“龙凤呈祥”的意境，给她绣一幅更大的屏风，工期紧，要求高，工钱却给得抠抠搜搜，让他好生为难。
“苏娘子那手艺，那是沾了仙气的！咱们凡人哪学得来？”王寡妇快人快语，说着还羡慕地看了一眼安静坐在柜台后、正低头缝制风非凡新袍的苏无心。
风非凡今日心情颇佳，他端着酒杯，听着众人的家长里短，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见话题引到了“故事”上，他忽然心血来潮，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笑道：
“诸位既然喜欢听故事，趁着今日有空，风某也来讲一个，如何？”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风掌柜学识渊博，他讲的故事定然不同凡响！连孩子们都停下了嬉闹，眼巴巴地望过来。
“好啊好啊！风掌柜快讲！”众人纷纷催促。
风非凡笑了笑，目光扫过众人期待的脸庞，又与抬眸望来的苏无心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说书人特有的腔调：
“话说，在那很久很久以前，天地间有一处极凶极恶的禁地，名为‘万魔渊’。那里魔气滔天，妖魔横行，寻常修士进去，那是十死无生……”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将众人的心神瞬间拉入了那个虚构的世界。
“……就在那万魔渊深处，潜伏着一头修炼了万载的‘噬魂老魔’，此魔凶焰滔天，麾下魔子魔孙无数，时常出来为祸苍生，搅得方圆万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各路仙门正道组织了好几次围剿，都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风非凡讲得绘声绘色，将那头“噬魂老魔”描绘得如同盖世魔王，其麾下魔军如何凶残，仙门如何悲壮失败，听得众人屏息凝神，面露忧色，连阿大都停下了擦拭柴刀的动作，默默听着。
“……就在这苍生倒悬、危在旦夕之际！”风非凡话锋一转，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悬念，“一位云游四方的白衣侠士，恰好途经此地。”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紧张的神情，微微一笑，继续道：“这位侠士，看不惯妖魔肆虐，心生恻隐。
他既未通报姓名，也未邀约帮手，就那么孤身一人，一剑，一壶酒，飘然踏入了那号称有进无出的万魔渊！”
“啊！一个人就进去了？”小豆子忍不住惊呼出声，被王寡妇连忙捂住嘴。
风非凡对他笑了笑，继续讲述：“那侠士进入万魔渊，但见他身形如电，剑光如龙！所过之处，魔气辟易，妖魔授首！他一路杀到深渊之底，直面对上了那凶威赫赫的噬魂老魔！”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老魔见有人敢孤身闯来，勃然大怒，施展出滔天魔功，一时间，魔焰化作万千鬼手，嘶吼着向那侠士抓去！端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风非凡描述得极其生动，仿佛身临其境。
“却见那白衣侠士，面对如此凶险，竟是面不改色。他仰头饮尽壶中烈酒，哈哈一笑，道：‘魑魅魍魉，也敢聒噪？’ 说罢，并指如剑，对着那漫天魔焰，轻轻一划——”
风非凡说到这里，模仿着那“轻轻一划”的动作，姿态潇洒。
“就这么一划！”他强调道，“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点尘埃。
然而，那漫天魔焰，万千鬼手，连同那不可一世的噬魂老魔，就在这一划之下，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无声无息地，彻底湮灭，化为了虚无！”
“万魔渊，自此魔气尽消，恢复了朗朗乾坤！”
故事讲完，堂屋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过了好几息，众人才仿佛从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里回过神来。
“就……就这么一下？没了？”张屠夫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
“了不得！了不得！这位白衣侠士，当真是神仙人物！”陈老先生抚掌赞叹，眼神发亮。
“风掌柜，这故事是真的吗？那位侠士后来怎么样了？”小豆子挣脱母亲的手，迫不及待地问。
风非凡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避重就轻道：“故事嘛，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呢？
或许那位侠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正隐在某个不起眼的小镇上，过着平凡的日子，也说不定呢？”
他说这话时，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柜台后的苏无心。
苏无心正将最后一针缝完，咬断线头，闻言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带着一丝了然与莞尔。
众人闻言，虽觉意犹未尽，但也只当是个精彩的传说，纷纷感慨着侠士的高风亮节和通天手段，话题又渐渐转回到了年货和家常上。
阿影在一旁添酒，听着风非凡那“美化”了不知多少倍的“英勇事迹”，嘴角抽搐，强忍着笑意，肩膀微微耸动。
阿冰依旧面无表情，但仔细看，他眼底似乎也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阿大则重新拿起柴刀，默默打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风非凡讲完故事，深藏功与名，继续与众人饮酒闲谈，仿佛刚才那个一剑定乾坤的白衣侠士与他毫无关系。
窗外，雪渐渐大了，将小镇包裹得更加宁静。客栈内，羊肉锅依旧冒着热气，谈笑声、酒杯碰撞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与温暖。
对于风非凡和苏无心而言，那些真实的、足以让大陆震颤的过往，早已被封存在记忆深处。如今，这青石镇的腊月闲话，这说书人的身份。
这围炉共饮的温情，才是他们真正想要，也正在拥有的生活。而那些被美化、被传颂的故事，不过是这平静岁月里，一点无伤大雅的调味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