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之上,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变得模糊。破败的木舟无声滑行,逆流而上,仿佛航行在一条贯穿虚无的墨色缎带上。船下锁链的拖曳声是唯一的韵律,单调而永恒,催人欲眠。
花千骨紧挨着白子画坐着,师父掌心传来的温和灵力驱散着周遭无所不在的阴寒,但她依旧能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困倦,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抽取她的生机。她强打着精神,不敢睡去,目光落在船头那尊如同石雕般的摆渡人身上,那两点幽绿火焰仿佛带着某种魔性,看久了便觉神魂摇曳。
白子画闭目凝神,看似在调息,实则神识高度集中,警惕着周遭的一切。这冥河之水并非凡物,其中蕴含着侵蚀生命与记忆的诡异力量,若非他修为高深,又以精血为资,恐怕登船不久便会灵智蒙尘,浑噩度日。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力量护住花千骨的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数年。
前方的黑暗尽头,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起初极其微弱,如同远空的孤星,随着木舟的前行,逐渐放大,最终化作一片朦朦胧胧、笼罩在灰色雾气中的河岸。
岸上,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模糊的身影在无声地徘徊、游荡,带着一种无尽的茫然与死寂。那里没有草木,没有建筑,只有一片荒芜的灰色土地,以及一条蜿蜒伸向雾气深处的小路。
“彼岸已至。”摆渡人干涩的意念再次传来,木舟缓缓向着那片灰色的河岸靠去。“下船。”
花千骨看着那片死气沉沉的河岸,以及那些游荡的模糊影子,心中没有丝毫抵达“彼岸”的欣喜,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里的气息,比冥河之上更加令人窒息,充满了绝望与终结的意味。
这绝非生者应踏足之地!
白子画睁开眼,目光扫过那片灰色河岸,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他并未移动脚步。
“此非吾等彼岸。”他对着摆渡人,声音清越,打破了此地的死寂。
摆渡人斗篷下的绿色火焰跳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冥河渡人,直达此岸。此乃规则。”
“规则,亦可破。”白子画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早已看出,这摆渡人收取“渡资”,所谓的“彼岸”,不过是引渡亡魂前往真正的冥土前的一处中转之地,类似于传说中的“忘川彼岸”。生者踏足,轻则魂魄受损,重则永世沉沦,被同化为那些游荡的影子之一。
他支付精血,并非为了抵达这亡者之岸,而是为了……借道!
就在木舟即将触碰到灰色河岸的前一刹那,白子画动了!
他并指如剑,周身压抑已久的磅礴灵力轰然爆发,并非攻向摆渡人,而是狠狠一剑,斩向了木舟侧下方的冥河之水!
轰隆——!
看似无形无质的冥河之水,在横霜剑意斩落的瞬间,竟发出了如同实质般的轰鸣!一道巨大的裂缝被硬生生劈开,露出了河水下方——并非河床,而是一片扭曲旋转、闪烁着无数混乱光斑的空间乱流!
这冥河,竟是悬浮在空间裂隙之上!
“你!”摆渡人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厉啸,斗篷鼓荡,幽绿火焰暴涨,显然被白子画这强行破开规则的行为彻底激怒!无数条锈迹斑斑的锁链如同毒蛇般从船底激射而出,缠向白子画与花千骨!
然而,白子画早有准备。
在斩出一剑的同时,他已一把揽住花千骨的腰,周身剑光缭绕,化作一道璀璨的流星,毫不犹豫地朝着那被劈开的空间裂缝纵身跃下!
“抓住!”
花千骨只来得及听到师父的声音,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比之前任何一次遁术都要猛烈无数倍的撕扯感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身体和灵魂都要被那混乱的光斑绞碎!
锁链擦着他们的脚底掠过,摆渡人愤怒的厉啸声迅速被抛远、扭曲,最终消失。
眼前是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可言的色彩与线条的疯狂冲刷,耳边是空间被撕裂、重组发出的刺耳尖鸣。花千骨紧紧闭着眼,将头埋在师父怀中,只觉得护体的剑光在那恐怖的空间之力挤压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白子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以自身脊背承受了大部分空间乱流的冲击。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淡金色的血迹,但眼神却依旧坚定如铁,牢牢锁定着乱流中那一丝微弱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坐标感应——那是他之前付出精血时,悄然附着在冥河规则上的一缕神念标记!
不知在混乱中颠簸了多久,就在花千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缘,前方猛地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
唰——!
所有的噪音与撕扯感骤然消失。
新鲜的、带着泥土与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他们重重地摔落在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阳光有些刺眼,透过晃动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鸟鸣声在耳边清脆地响起。
花千骨挣扎着从师父怀中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
这里是一片陌生的山林,古木参天,藤蔓缠绕,远处有溪流潺潺。没有灰色的雾气,没有游荡的亡魂,没有冥河的阴冷,只有一片勃勃的生机。
他们……竟然真的从那条恐怖的冥河中,强行闯了出来!
她惊喜地看向师父,却见白子画以剑拄地,微微喘息,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之上,竟也沾染了些许尘土与褶皱。
“师父!您没事吧?”花千骨慌忙扶住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白子画缓缓直起身,调息片刻,抹去嘴角的血迹,摇了摇头。
“无妨。”
他抬眼,望向这片陌生的山林,神识谨慎地蔓延开来。
冥河摆渡,空间穿梭,虽成功脱身,但也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更是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此地,是何处?
距离竹溪谷,又有多远?
那些追兵,是否还能寻来?
新的未知,已然展开。
彼岸非岸,绝处逢生,却又踏入了另一片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