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殿门，沈眉庄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领着甄嬛，一路回到自己的咸福宫。
进了正殿，她挥挥手，示意所有宫人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一时静寂无声。
沈眉庄转过身，看着甄嬛，眉头微微蹙起，先前在养心殿的轻松神色已消失无踪。
她走到桌边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嬛儿，坐。”
甄嬛依言坐下，手指无意识地交握着。
沈眉庄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言辞，然后才开口道：
“嬛儿，这些日子我虽忙着宫务，两头奔走，但后宫里的有些风声，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些。”
甄嬛抬起眼看她。
沈眉庄的目光平静却带着审视：
“我听说……陵容那边，近来似乎不太顺遂。”
“有好几次，皇上传召她，最后却总是你留在皇上身边。”
甄嬛脸色微微发白，急忙辩解：
“眉姐姐，我不是有意的！那些都是碰巧！”
“有时候是皇后娘娘举荐，有时候是皇上恰好问起什么，我就多留了一会儿……我绝没有故意要抢陵容的恩宠！”
“碰巧？”
沈眉庄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一次是碰巧，两次是碰巧，三次四次呢？嬛儿，你我心里都清楚，这后宫之中，哪来那么多恰好？”
她叹了口气，语气沉了下来，带着责备：
“是，我们在这深宫里，是需要争宠，需要皇上的眷顾才能站稳脚跟。”
“这个道理，我懂，陵容懂，如今你也懂。”
“可是，争宠也要有章法，有底线。”
“陵容她得一次恩宠有多难？我们是同期入宫的姐妹，当初她在甄府与你同住的情分难道忘了？”
“我们本该互相扶持，怎么能将手伸向自己姐妹的那份恩宠呢？”
她越说越觉得失望：
“就像今日，我们进去时，陵容才是皇上今夜传召的人。”
“你既然已经在里面伴驾了一段时间，见了我们，尤其是见了陵容，你就该主动向皇上告退，将时间留给她。”
“可你呢？你稳稳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若非我开口，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坐到皇上歇息？”
甄嬛被这一连串的质问钉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
她想说，她不是甄嬛，她是另一个灵魂，只有完成任务才能回家。
所以，她需要争宠，需要按后续剧情走下去。
系统前些日子告诉明兰，虽然如今这个世界，和原本的《甄嬛传》有所出入，但是仍旧是有参照物的。
譬如，恬贵人富察仪欣有孕。
在她有孕四月时，“甄嬛”应该也有了身孕。
如果明兰能在这时怀上身孕，或许还有将剧情拨乱反正的可能。
但所有这些理由，明兰都没法说出口。
即使说出来，也像是狡辩。
明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缓缓地低下了头。
而沈眉庄看见如此情形，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女子，有些陌生。
不再是那个在甄府后花园里，与她一同扑蝶、分享诗词、说着悄悄话的嬛妹妹了。
那时的甄嬛，眼神清澈，笑容明媚，虽也有些小聪明，但绝无害人之心，更不会将算计用到自己人身上。
而现在的甄嬛，沈眉庄看着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始终觉得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沈眉庄不想再说什么了。
她觉得有些累。
或许皇后娘娘说得对，在这后宫里，每个人都得先为自己打算。
可她沈眉庄，做不到。
“罢了。”
沈眉庄站起身，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疏远和倦意：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储秀宫歇着吧。我还有些宫务要理，就不留你了。”
她没有再看甄嬛，径直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眉姐姐……”
甄嬛抬起头，想叫住她，声音干涩。
沈眉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淡淡道：
“回去吧。夜里凉，仔细身子。”
说完，她便唤了采月进来，吩咐送容贵人出去，自己则转身走向了内室的书案。
甄嬛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在采月无声的注视下，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了咸福宫。
与此同时，养心殿的后殿寝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胤禛已经睡下，呼吸均匀。
安陵容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繁复的绣纹，毫无睡意。
身体的疲惫和不适还在，但心里的波澜却久久无法平息。
今日，她终究是侍寝了。
可这次侍寝，却像是偷来的。
若不是眉姐姐开口，此刻躺在这里的，恐怕就是甄嬛了。
甄嬛……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安陵容心里最软的地方。
她忍不住回想起选秀那日。
在顺贞门外，她夏冬春当众羞辱，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甄姐姐，像一束光一样走了出来，不卑不亢，几句话就替她解了围，还赠了她一对珍贵的耳坠子点缀仪容。
那时的甄姐姐，笑容温婉，眼神真诚，对窘迫卑微的她伸出援手，没有半分轻视。
那份雪中送炭的温暖，安陵容至今想起，心头还会发热。
她当时就暗暗发誓，要记住这份恩情，将甄姐姐视为亲姐姐一般敬爱、追随。
可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变了。
或许，是从甄姐姐第一次偶然夺了她的宠爱开始。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她满心期待地准备迎接皇上，最后等来的，都是皇上留了甄姐姐在身边伺候，占去了本该属于她的时间和目光。
起初她还安慰自己，是巧合，姐姐不是故意的。
可次数多了，再傻的人也看得出不对劲。
今日更是如此。
她人都到了养心殿门口，甄姐姐却已经在里面了。
若非眉姐姐豁出脸面，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地为她争取，她恐怕又要白等一夜，徒惹人笑话。
甄姐姐坐在那里，对着她和眉姐姐微笑点头的样子，那么自然。
她难道一点都没觉得不妥吗？
一点都没想过主动退让吗？
安陵容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皇后娘娘那日看似无意提起的话：
“在这宫里，人人都会说漂亮话，可若不能帮你实实在在地过上好日子，那些好话，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听听就算了。”
“谁能帮你，谁才是真心待你好。”
当时她只觉惶恐，不敢深想。
如今再品，却觉得字字珠玑。
这些日子，眉姐姐是怎么对她的？
有好东西总是分她一份，在皇上面前替她说话，今日更是直接帮她争来了侍寝的机会。
眉姐姐是实实在在地在帮她，为她打算。
而甄姐姐呢？
带给她的，是一次次的失落和难堪。
也许……皇后娘娘是对的。
也许，甄姐姐早就不是选秀时那个纯粹帮助她的甄姐姐了。
在恩宠和利益面前，姐妹情分，或许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牢固。
安陵容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沉睡的胤禛，闭上了眼睛。
她心里默道——
甄姐姐，恐怕以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依赖你了。
……
沈眉庄和安陵容，在这个夜晚，因为类似的原因，心中都对甄嬛，生出了隔阂与疏离。
她们都没有料到，更无法理解的是——
当日顺贞门外，那个在夏冬春欺凌下挺身而出、赠予耳坠的“甄嬛”，在完成那一系列举动后，在选秀场上一晃神的功夫，身体里的灵魂已然更迭。
而真正的甄嬛，其意识早已消散。
如今占据这具躯壳的，是一个来自千年之前的异世灵魂——
盛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