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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与韩非,曾是同窗。”燕丹又抛出一个信息,“他们都曾在齐国稷下学宫求学,师从荀子。有这层关系在,李斯对韩非的了解,恐怕比任何人都要深。”

嬴政若有所思。

姚贾的密报让他看到了韩非作为对手的棘手,燕丹的“史实”则提供了另一个维度的信息:此人有大才,甚至可能为他所用,但同时也与自己的重臣有着复杂的恩怨纠葛。

“依你之见,此韩非,与姚贾所言、史书所载,可符?” 嬴政问。他需要更准确的判断。

燕丹沉吟道:“姚贾评价他‘才高性狷,思深虑远,明于律法,精于权谋’,这与史书对其才华、性格、学说的记载是吻合的。”

“他助赵毅行弑君求和之策,也符合其‘法、术、势’结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法家作风。”

“至于他能否成为你‘流民之策’的阻碍……” 燕丹苦笑一下,“以他的眼光和立场,如果看穿了你的意图,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进行破坏。”

“他忠于韩国,或者说忠于他心中‘存韩弱秦’的信念,这是他的根本立场。”

嬴政听完,沉默了片刻。

殿内烛火跳跃,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晃动的阴影,敌人的强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了解。

现在,他对韩非有了初步的画像:一个才华横溢、立场坚定、手段果决、且很可能与李斯有旧怨的劲敌。

“看来,”嬴政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欲行流民之策,或欲东出而无后顾之忧,此韩非,确是一块必须搬开,或至少需牢牢掌控的绊脚石。”

他顿了顿,看向燕丹:“你建议寡人从李斯处探问韩非底细?”

“嗯,”燕丹点头,“李斯与他同窗,所知应是最贴近真实的韩非。性格如何,弱点何在,有何执念或抱负……”

“这些细节,或许史书不会记载,但李斯可能知晓。不过,”他提醒道,“问的时候需讲究方法,李斯心思缜密,若直接问及韩非,他可能会多想。”

嬴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是一个属于政治家的,带着算计的微笑:“寡人知晓。李斯此人,寡人还算了解。他善于揣摩,也更善于表现自己的价值。”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话题暂告一段落,殿内的气氛也缓和下来。

嬴政看着燕丹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今日在府中,又折腾出什么名堂了?那‘千里镜’可有了改进?”

燕丹顺势靠在他肩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墨家弟子如何尝试调整镜片距离,如何被晕得更厉害。

说起独轮车加了辅轮后虽然稳当却笨重,有个年轻弟子异想天开,试图用兽筋代替现在还没有影子的链条去做出两个轮子前后排列、用脚蹬着走的“自行车”;又说造纸的试验池已经挖好,第一批树皮麻头正在沤泡,过几日就能尝试打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种放松的倦意。

嬴政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手指无意识地绕着他一缕垂下的发丝。

朝堂的博弈,远方的敌手,未来的大计……种种沉重的思虑,在这温馨琐碎的絮语中,似乎暂时被隔绝开来。

一个在权衡天下,一个在构思奇巧,但此刻,他们只是靠在一起,分享着彼此世界里或波澜壮阔,或细微有趣的碎片。

直到燕丹说着说着,声音渐微,竟靠着他肩头沉沉睡去。

嬴政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目光落在燕丹安静的睡颜上,良久,才移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韩非……李斯……流民……合纵……

一个个名字,一件件事情,在他脑中盘旋、交织,但他心中却奇异地平静。

因为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阻碍,身边总有一个人,会在他疲惫时,递上一杯茶,或靠在他肩头,安静地睡去。

这就够了。

他轻轻抱起燕丹,走向内殿。

至于如何向李斯探问韩非之事,他已有了初步的打算。

明日朝会之后,或许该单独留李斯片刻,谈谈……关于如何有效“招徕六国贤才”,以及,如何应对那些可能阻碍大秦“广纳流民、富国强兵”之策的“他国智士”。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渐渐重合,归于宁静。

翌日朝会,波澜不惊。

嬴政端坐于王座之上,旒珠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众臣,听完了关于新垦田地安置、郑国渠最新进度、以及各郡县秋税收缴情况的禀报。

他简短地做出几项批示,语气果决,无人敢有异议。

当宣布散朝时,大部分臣子都暗暗松了口气,今日大王似乎心情尚可,并未就伐赵暂缓之事再起波澜。

唯有客卿李斯,在躬身行礼,准备随众人退出大殿时,被内侍悄然唤住。

“李客卿,大王请偏殿叙话。”

李斯心头微凛,面上却丝毫不显,沉稳应诺,跟随内侍转向殿后。

偏殿比正殿小了许多,陈设也更显雅致随性,是秦王偶尔与重臣私下议事之处。

李斯踏入时,发现安秦君燕丹也在,正坐在窗边的席上,慢悠悠地烹着一壶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沉静的侧颜。

嬴政已换下朝服,着一身玄色常服,坐于主位,见李斯进来,略一抬手示意他免礼,并指向燕丹下首的席位:“坐。”

“谢大王。”李斯依言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快速揣度着此次单独召见的用意。

是关于伐赵之事的后续?还是封地新法推行中遇到了阻力?亦或是……

“看看这个。”嬴政没有多言,直接将一份帛书推至李斯面前。

那是姚贾从邯郸发回的密报副本,关于韩非的部分已被朱笔圈出,格外醒目。

李斯双手接过,展开细读。

起初,他神色尚算平静,但随着目光下移,看到姚贾对韩非那毫不吝啬、甚至带着忌惮的评语,尤其是“智如渊”、“心腹之患”、“极大阻碍”等字眼时,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捏着帛书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