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距离他“投靠”赵凯已经过去三天。这七十二小时，比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加起来还要漫长和煎熬。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而提线的人，是藏在他耳朵里那个冰冷无情的“未来人”。
此刻，他正坐在一家格调高雅、安静得能听见冰块碰撞杯壁声音的西餐厅里。对面坐着的是赵凯的心腹，一个叫孙经理的精瘦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闪烁着算计的光。任务是套取对方口中关于赵凯近期某个“特殊项目”的信息。
“王老弟，尝尝这鹅肝，空运来的，味道正宗。”孙经理切着一小块鹅肝，动作优雅，与王鹏那握着刀叉像握着烧烤签的姿势形成鲜明对比。
王鹏看着盘子里那小小一块、油光锃亮的玩意儿，心里嘀咕这玩意儿够他买多少斤羊肉串了。他学着对方的样子，笨拙地切割，刀叉在瓷盘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目标人物正在观察你的用餐礼仪，这是初步信任建立的一部分。”074号冷静的声音在耳中响起，“你刚才切割的角度错误，手腕发力方式不符合西餐礼仪标准，噪音分贝超出适宜范围67%。现在，按照我的指引做：右手拇指和食指握住刀柄中部，刀刃向内，左手叉尖压下食物，动作幅度减小30%。”
王鹏心里骂娘，脸上却努力堆起憨厚的笑容，试图用说话掩盖自己的笨拙：“孙哥，这外国玩意儿是精致，就是吃着不太得劲，还是大块吃肉痛快，哈哈！”
孙经理笑了笑，没说什么，但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社交策略错误。”074号立刻分析，“试图用市井气息拉近关系，在当前环境及目标人物性格模型下适得其反，降低可信度0.5%。建议转换话题，主动提及赵总提到的‘新项目’，表达兴趣与能力。”
王鹏头皮发麻，他哪儿懂什么项目？但只能硬着头皮上：“孙哥，赵总之前提过一嘴，说公司最近有个大动作，能源方面的？我听着就觉得带劲！不瞒您说，我虽然以前弄烧烤，但对新能源也挺关注，觉得这是未来趋势啊！”这话是074号提前写好的“台词”。
孙经理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瞥了他一眼：“哦？王老弟还对能源有研究？”
“研究谈不上，就是瞎看，瞎琢磨。”王鹏按照指令，故作谦虚地摆摆手，然后压低声音，“我听说，好像跟什么……‘零点’？之类的技术有关？”这是074号分析后认为可能关联到“真空零点能”的试探性词汇。
孙经理切牛排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仔细看了看王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了几分：“王老弟消息挺灵通啊？”
有戏！王鹏心中一紧，耳机里074号的指令立刻跟上：“目标产生警惕与兴趣。继续施加压力，但需保持模糊。提及林辰，建立关联。”
“嗨，我也就是偶然听辰……听林辰那边的人提过一嘴，具体的也不清楚。”王鹏做出失言的样子，连忙改口，脸上配合着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懑，“他现在防我跟防贼一样，核心的东西根本碰不到。”
孙经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深入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别的。但王鹏能感觉到，对方的态度似乎认真了一些。
午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送走孙经理，王鹏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浑身虚脱。他钻进自己那辆二手国产SUV，刚松一口气，新的指令又来了。
“下一项任务：前往城西旧工业区，目标地点已标注在地图。疑似与猎人使用的非正规装备运输渠道有关。你需要进行外围侦察，记录车辆信息、人员活动频率。”
“又去？！”王鹏哀嚎一声，“那地方鸟不拉屎，而且万一撞上猎人怎么办？”
“风险概率已计算在内。你的身份是投靠赵凯的新人，表现出急于立功的心态，前往可能获取‘特殊资源’的地点探查，行为逻辑合理。遭遇猎人的概率低于5%。若遭遇，按预设应急预案c处理。”074号的回答毫无波澜。
王鹏无奈，只能发动汽车，朝着城西那片废弃的工厂区驶去。一路上，074号不断在他耳边灌输着各种侦察要点、隐蔽技巧、反跟踪路线，听得他头昏脑涨。
“前方路口左转，避开主干道监控。”
“降低车速，注意三点钟方向那辆灰色面包车，记录车牌。”
“在此处暂停，假装接听电话，观察后方是否有重复车辆。”
王鹏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被精确控制。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执行指令，一边忍不住抱怨：“大哥，你能不能消停会儿？我脑子都快炸了！”
“根据你的生理指标及任务完成度评估，目前的指令频率是保证任务成功率与生存率的必要配置。”074号理性地回应，“你的‘脑子’处理多线程复杂信息的能力有限，需要外部辅助。”
王鹏：“……”他竟无言以对。
终于抵达旧工业区外围，放眼望去，是一片破败荒凉的景象。废弃的厂房像沉默的巨兽，窗户大多破碎，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和斑驳的涂鸦。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按照074号的指引，王鹏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然后徒步靠近目标仓库区域。他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地移动，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左侧五十米，仓库三号门，有车辆轮胎痕迹，较新。”
“右前方高处，原办公楼顶层，可能存在观察点，注意规避。”
“记录前方那辆黑色厢式货车车牌，与数据库比对中……无登记信息，嫌疑度提升。”
王鹏一边用074号提供的、伪装成运动手环的微型设备拍照记录，一边在心里吐槽这比谍战片还刺激。就在他聚精会神地观察时，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一个空易拉罐。
“哐当——”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废弃厂区里显得格外刺耳。
“警告！意外噪音，暴露风险增加！”074号的声音瞬间急促，“立即撤离当前位置，按b路线返回停车点！快！”
王鹏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按照脑中浮现的绿色箭头指示路线往回跑，也顾不上什么隐蔽了，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直到钻进车里，锁好车门，发动引擎冲出去老远，他才敢大口喘气。
“刚才……刚才没人发现吧？”他心有余悸地问。
“未监测到明显追踪信号及人员活动异常。初步判断，安全。”074号回复，“但此次意外暴露了你在潜行与环境感知方面的严重不足。需要加强相关训练。”
王鹏趴在方向盘上，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
傍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王鹏按照“日程”来到了赵凯名下的一家高级私人会所。赵凯说要给他“接风洗尘”，顺便介绍几个“朋友”给他认识。
包厢里灯光暧昧，音乐靡靡，空气中混合着烟酒和香水的味道。赵凯坐在主位，左右搂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孩，周围还坐着几个一看就是纨绔子弟或者公司高管的男人。王鹏一进去，就被这乌烟瘴气的氛围呛得皱了下眉。
“哟！我们的功臣来了！”赵凯看到王鹏，大声招呼着，显得十分热情，“来来来，王老弟，坐我旁边！今天给你庆功！孙经理可跟我说了，你表现不错，有点悟性！”
王鹏被拉过去，硬是按在赵凯旁边的沙发上。立刻有个穿着短裙的女孩贴了上来，给他倒酒，声音嗲得让他起鸡皮疙瘩。
“社交场合，必要的应酬有助于巩固关系。”074号的声音响起，“但需控制酒精摄入量，保持思维清晰。建议以浅酌为主，可借口开车或身体不适推脱大量饮酒。同时，注意收集在场人员无意中透露的信息。”
王鹏如坐针毡，他根本不擅长这种场合。女孩递过来的酒，他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其他人玩着骰子，唱着跑调的歌，说着他插不进去的话题，他像个局外人一样，只能陪着干笑。
“王老弟，别拘束嘛！来了就是自己人！”一个满身酒气的胖子搂着他的肩膀，“以后跟着赵总，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那个不识抬举的林辰强多了！”
“就是！林辰那小子，仗着有点技术，目中无人！活该！”
“王老弟弃暗投明，明智之举！来，干了这杯！”
众人纷纷附和，言语间对林辰极尽贬低。王鹏听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知道这是演戏，但亲耳听到别人这样诋毁自己最好的兄弟，那股火气还是忍不住往上冒。
“情绪波动检测。注意控制面部表情，避免流露出真实情绪。”074号及时提醒，“可顺势表达对林辰的不满，强化人设。”
王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端起酒杯：“各位大哥说得对！以前是我王鹏眼瞎！以后，还得靠赵总和各位大哥多多提携！我……我敬大家！”他说完，将杯中那点酒一饮而尽，辛辣感冲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爽快！”
“王老弟实在人！”
众人哄笑着，气氛更加热烈。
赵凯满意地看着王鹏，凑近了些，带着酒气低声道：“王老弟，放心，跟着我，亏待不了你。林辰那边，你再多费心，尤其是他那些‘不对劲’的地方，还有他跟那个苏律师……多留意，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
王鹏心中凛然，知道这才是重点，连忙点头：“赵总放心，我明白。”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一个服务生端着果盘进来。在门开合的瞬间，王鹏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外面走廊闪过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虽然只是一瞬，但那冰冷的侧脸轮廓让他浑身一僵。
猎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检测到高强度生理应激反应。”074号的声音立刻响起，“目标猎人出现在附近区域概率87%。保持镇定，不要表现出异常。继续当前社交行为。”
王鹏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都凉了半截。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往门口看，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贴着他的那个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娇声问：“王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啊？没……没事！”王鹏猛地回过神，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拿起桌上的骰盅，“来……来，玩两把！谁输了谁喝酒！”他试图用喧闹来掩盖内心的恐慌。
接下来的时间，王鹏度秒如年。他机械地摇着骰子，喝着不知道什么味道的酒，耳朵里074号还在不断分析着周围人的谈话，试图提取有用信息，但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猎人的身影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直到聚会散场，王鹏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家会所。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里面的衣服又被冷汗湿透了。
坐进车里，他久久没有发动，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耳朵里，074号正在进行今日的任务总结：“今日信息收集任务完成度72%。社交渗透任务完成度65%。侦察任务因意外中断，完成度41%。总体评估，勉强及格。存在478处不符合预设行为模型的地方，主要集中在……”
“闭嘴！”王鹏突然低吼一声，打断了074号的冰冷汇报。
耳机里沉默了一下。
王鹏睁开眼，看着窗外流光溢彩却冰冷的城市夜景，声音沙哑而带着压抑的痛苦：“我知道我笨！我知道我漏洞百出！不用你一遍遍提醒！演戏……应酬……侦察……提心吊胆……听着别人骂我兄弟……还要对着差点弄死我的人赔笑脸……这他妈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刺耳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地下停车场里回荡。
“我宁愿回到我的烧烤店！哪怕天天烟熏火燎，至少活得踏实！不用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车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一会儿，074号那独特的、毫无情绪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变化？
“根据人类情感模型数据库分析，你目前的状态符合‘压力过载’与‘角色认同混淆’的特征。这是深度卧底任务的常见副作用。”
王鹏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又沉默了片刻，074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的内容却让王鹏愣住了：
“已检索到327种人类减压方式。根据你的偏好及当前环境，推荐方案：前往‘老王烧烤’原址斜对面，新开的‘李记大排档’。数据库显示，其烤羊腰子与蒜蓉生蚝口味评价优于市场平均值87%。建议摄入高热量食物，补充体力，并可能产生多巴胺，缓解负面情绪。”
王鹏怔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只会计算概率、分析数据的“未来人”，是在……安慰他？还用了一种如此……接地气的方式？
他愣愣地看着前方，半晌，才缓缓发动了汽车，哑着嗓子问：
“……那家……辣炒蚬子怎么样？”
“根据187条用户评价，辣炒蚬子口味评分8.5，优于‘老王烧烤’同类产品12%。建议尝试。”
车子驶出停车场，汇入夜晚的车流。王鹏看着导航上074号自动设置好的“李记大排档”的目的地，心里那种憋闷和烦躁，似乎……真的消散了一点点。
这漏洞百出的卧底生活，似乎也因为耳机里那个冰冷声音偶尔冒出的、不着调的“人性化”建议，而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