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芒散去,林凡脚下踏实,目光望向四周,不由微微一凝。
这里不像秘境深处应该出现的殿堂或石室,反而像是一片——天空。
脚下是一块悬浮在空中的狭长石台,四面皆为空寂无垠的蓝色虚空,仿佛置身一座裂开在时空缝隙中的世界。脚下没有阵纹,也没有法力流动的痕迹,却稳固无比,像是有人凭空开辟出来的独立天地。
林凡深吸一口气。
这里的灵气浓度低得惊人,甚至不如山门外的一条荒山河谷,可越是如此,那份古老与肃穆便越明显——
仿佛灵气并非是这个地方的“营养”,反而是“污染”。
就在他观察环境之际,前方虚空忽然微微震荡,一段陡峭长阶凭空显现,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地方。
阶梯尽头,如有某种不容忽视的视线俯瞰而来。
林凡一手握住剑,内心微沉。
他很清楚,能将整座灵墟秘境的试炼通道延伸到这种地步的存在,绝不会是寻常的远古修士。
很可能是真正的——十万年前大劫之前的“古道巅峰”。
也许,甚至不是活人。
深吸一口气,他踏上阶梯,迈出第一步。
嗡……
踏下的瞬息,整个天地像回应了他,远方虚空浮现一道微不可察的震纹,他的神海受到轻微震荡,意识中仿佛有狂风吹过,一道古老的音声淡淡响起:
“道心试——始。”
音色平淡,却蕴含一种不可亵渎的威严,如同天地规则亲自说话。
林凡眉头紧蹙,刚想思索下一步,忽然——
眼前世界骤然变化。
蓝色虚空一瞬消失,他来到了一片日色正盛的山谷。微风正拂过草叶,清溪潺潺,万事平和。而比风更熟悉的,是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凡,今天轮到你下山采药,别偷懒。”
林凡身形一震。
那声音带着一点刻薄,却又有点“同门小师兄”的别扭关怀。若是别人,他未必记得,可林凡历经那么久磨砺,所有在门派里唯一对他没有刻意刁难的师兄,他都刻进了心里。
但——
他们早已死去。
十万年前,门派被掠杀,血洒山河,一个都没留下。
林凡缓缓转身,看见那熟悉又陌生的青年,正背着药篓站在山风中,衣袂飘飘,脸上带着不耐烦地抱怨:
“怎么又发呆?快走啊,不然师叔又要念叨你。”
林凡没有动。
青年皱眉,伸手拍他肩膀,声音像回音一样轻:
“林凡,你走。”
下一息,青年身体像镜面碎裂,化作无数光片飞散。
林凡眼神骤冷。
“幻境……不是回忆,而是心象。”
此刻周围的山色也开始碎裂成无数光屑,天地再次归于虚空蓝色。
林凡抬起头,看向高空深处:
“这种试法不是考心,而是要逼出内心破绽,只要动摇一步,就会沉沦。”
下一瞬——
第二幕幻像骤降。
这一次是一片鲜血染出的战场,烟火滚滚,林凡看见倒卧在断壁下的师尊,胸口被贯穿,却仍死死握着断剑。
他抬头,目光看向远处受伤却仍奔向自己的林凡:
“凡儿……我这一生亏欠了你师娘,也亏欠了你……你别活成我这样。”
林凡站在战场中央,风卷沙砾,他握剑的手一阵颤动。
不是因为伤痛,而是——
这段画面,不只是幻境,而是真的、他过去亲眼所见的血与火。
师尊断气那一刻,他从战场尸山踏出来,却没来得及哭,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而如今,幻境把那一天完整撕开,让他再次面对。
下一刻,天地忽然一颤,师尊抬起头,满是苍老疲惫的眼神望向林凡:
“如果能再来一次,你会……留在山门吗?”
林凡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句:
“我不会。”
睁眼之时,幻境炸裂成无数破光。
山河消失,他仍立于虚空阶梯上,神海震动似乎更加清明,心念如一口利剑般。
“心不乱,则幻不破。”
林凡一步步向深处走去,而远方那无形的目光,也似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注视他——
或者说,在审判他。
虚空长阶之上,沈砚继续前行,脚步沉稳,心神毫不动摇。
但就在迈上第三百阶的一瞬,天地再度骤变——
四周蓝光黯下,一座古旧却宏伟的藏经殿缓缓浮现,殿门紧闭,门前立着一柄沧桑古剑,插入石阶之中,剑身裂痕纵横,如历经无尽岁月。
殿门上,一行几乎模糊到看不清的字迹闪现:
“持道者,不问身,不问世,只问心。”
沈砚神色不变。
下一息,殿门自行开启,一声古老而沙哑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十万年前,古道断折,万宗沉沦。你为何仍走此路?”
沈砚迈入殿中,脚步声清脆回荡。
四周经卷悬空漂浮,自行翻动。每一卷都带着扎眼的古伤——血痕、烬痕、指痕、祭痕……仿佛每一页都是古修以命换来,最终死在劫难中的遗音。
一卷经书忽然展开,其上不再是文字,而是画面——
少年时代的沈砚,背着比自己还高的背篓,挨着风雪,肩头血痕一道道,却仍默默往山路上走。
有人骂他天资差,有人说他没前途,也有人说,他修炼十年连外门十层都不到,只是在浪费时间。
画面中的少年没有反驳,只是继续走。
直到有一天……
山门血染。
画面闪白,战火重现。
沈砚握着破剑站在雨夜的尸山前,浑身冻得发抖,却咬着牙拖着伤体,把门内所有能找到的尸体一点点埋入乱坟岗。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经书“啪”的一声合上。
殿中声音再响:
“世人皆言你天赋太差,不堪大道,那年你为何没倒下?”
沈砚抬眼,平静道:
“因为我活着。”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世界都沉默下来的坚定。
殿中似有看不见的锁链骤然崩断,虚空震荡,一道更深层的幻景随之落下。
——草庐,海风,夜灯。
孤桌前,一位灰衣老者伏在残灯下,书案散乱,一封未写完的书信被血染透,信上只写了四个字:
“传道未尽”
沈砚走近。
这位老者,他见过画像——乃是十万年前“古道第一记录者”,也是最早发现末法征兆、却无力改变天数的先修。
老者抬头,眼窝布满血丝,对沈砚低声问:
“你走的道路,前路皆灰。若大道已死,你还走吗?”
沈砚与他对视,沉默半息。
这一问,不像前面幻境那般温柔,也不是审视,而是将古道修士十万年来最真实、最残酷的质问放到眼前。
沈砚缓缓道:
“我不修大道。”
老者一愣。
沈砚继续:
“我修——活路。”
老者怔怔看着他,眼中逐渐浮现复杂情绪。
下一瞬,世界如烛火熄灭,老者、草庐、海风尽数化作灰光散去。
虚空再次回到长阶。
然而——
这一次,阶梯自己沉沉颤了一下,仿佛古道深处的某个存在第一次正眼看向沈砚。
他继续向上走去。
就在这时——
虚空另一侧,突然传来脚步声回响。
有人……也踏上了阶梯。
沈砚眉头轻挑,侧目看去,却发现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被浓雾隔开,只能看见一个模糊人影,步伐稳健,气息深不可测。
很显然,这并非幻境。
有人,与他同时进入了古道心试。
沈砚轻轻握住指骨间的旧笔,目光平静,却已经将心念推至极静。
前方虚空深处,隐隐响起道音:
“道心试,第二关——争心。”
虚空骤然变得沉寂。
“争心”二字落下的刹那,阶梯尽头的世界剧烈扭曲,仿佛有无形的洪流从古史深处倒灌而来,一瞬之间——
沈砚所立的阶面竟化作浩瀚星海。
星辉沉沉,每一颗星上都浮现着一道虚影:
有人手持帝器横扫众界,有人屠域开天,有人化道成碑,以身铸永恒。
一个时代后又一个时代,辉煌、璀璨、流火、辉煌——却无一例外,最终皆成灰烬。
无声毁灭。
仿佛连天穹都容不下大道的存在。
下一刻,星海为之回卷,一道雄浑如神雷的声音响彻:
“道心争,自证唯一。”
光幕破碎,无数强者虚像立于苍穹,目光齐落向沈砚,各自发出声震虚空的质问:
“你凭什么认为,你走的道路能胜过我们?”
“十万年沉沦,你能逆吗?”
“命数既断,你凭何再续?”
“身无帝资、命无天眷、百战百败……你凭什么走到现在?”
最后一道虚像走出,是一个模样模糊的男子,血迹斑斑,胸前一道漆黑窟窿,似被天道直接轰穿。
此人看着沈砚,轻声却冷酷问道:
“沈砚,你能活下来,是奇迹。”
“可奇迹凭什么继续?”
虚空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沈砚一步踏出。
虚影轰然震动,如千军压顶,但沈砚并未抬手,也没有释放力量,只是平静开口:
“奇迹从来不是等来的。”
声音平稳、无波。
“十岁登山,有人比我强。”
“十五岁入墓,有人比我活。”
“十八岁受命,有人比我快。”
“二十岁开碑,有人比我远。”
他说得很慢,却像将血和骨一点点剥开。
虚空诸影无言,始终俯视。
而沈砚继续:
“从头到尾,我都不是最强的。”
“但我从来没有停下。”
话音落下,一道道幻影身上符纹开始破碎。
虚空骤起古风,有若时代在共鸣。
沈砚目光平静:
“别人走的是大道。”
“我走的,是没人走成的路。”
“不是因为我能。”
“而是——因为必须有人能。”
最后四字落下,整片星海猛然炸开。
无数虚影像被斩断命线,轰然破碎,星光化作漫天碎流涌向沈砚,汇入眉心识海。
这不是力量,而是——
无数前辈失败的记忆烬。
沈砚站在星光风暴中,周身衣角猎猎,背影孤立,却像一个时代的唯一灯火。
就在这时——
虚空另一侧,之前那道并肩踏阶的模糊身影突然清晰起来。
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穿苍蓝布衣,眉目清峻,神情淡漠。
他与沈砚隔星海对望,忽然淡淡开口:
“不错。”
声音冷,像从万年旧碑里走出的残音。
“你能走到这一层,不是靠命。”
“而是靠——活着。”
沈砚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点头。
那布衣男子却突然问:
“但接下来……你可知与谁争?”
沈砚第一次微微收敛神色。
下一息——
星海最深处,缓缓亮起一尊轮廓模糊的巨大魂影。
像人,却不是人。
像碑,却不是碑。
大道气息震彻整个试界。
布衣男子低声:
“古道最强一战,从未记入史册。”
“败者全毁。”
“胜者……不知所踪。”
他看向沈砚:
“你现在是第三个踏上这条路的人。”
沈砚静立。
布衣男子道:
“前两人,都败了。”
沈砚没有迟疑,也没有畏惧,只问一句:
“那我对谁?”
布衣男子深深看他一眼。
下一息,天地骤变。
古道试界轰然崩开,一个浑身被大劫符文缠绕的身影从天而降,周身不存生机,却比活着更加可怖。
那声音如雷轰沉世:
“与天争。”
轰!!
虚界炸开,第三阶试——真正开始。